許釗滂的鏡頭 讀遍大千世界
陳乃菁
2002/03/13 第283期
從事風景記錄攝影,不僅保存台灣美的一面,也記錄因人為破壞的景象。讓觀眾在還念美好之餘,記取過去無知的教訓。
清晨四點半,滿天的星辰逐漸隱沒消逝,彷彿隨時準備讓出夜空,等待白日進襲。﹁小心看腳底下,有時候會有百步蛇喔。﹂憑藉著一盞微弱的頭燈,攝影家許釗滂熟練地揹起攝影器材,在暗鬱中摸索前進,登上磨損不堪的潮濕階梯;遠方,公雞的鳴叫聲透過重重山巒,傳送至耳邊,許釗滂不時地抬頭望向東方,似乎深怕稍一遲疑,就會錯過任何瞬息即逝的光線變化。
站上可以遠眺曾文水庫全景的樓台,眼睛才剛適應周遭的陰暗,山頭已冒出一絲灰白,逼得月牙漸褪原本的黃嫩,雲縫間也被染上一層薄薄的暗紫深紅;﹁哇!今天的天空會很美喔!﹂儘管此時天色仍然深沈,看不出明顯的改變,許釗滂還是信心滿滿地預測,急忙架起四五台相機。﹁每天工作的一開始,就是拍日出,每一次都會讓我有一種重獲新生的感動。﹂隨著日出東昇,天空色彩變換得迅速而豐富,微涼的晨風輕拂,沁人心脾;偶有數隻大鷹呼嘯而過,直撲水面咬了滿口鮮魚,翱翔盤旋,增添自然界的生動,隨著快門迫切而急速的聲響,在不知不覺間,陽光開始刺眼,一艘拉開引擎的漁船行駛入水庫湖面,划破早晨的沉靜,帶進一股人氣煩囂。
﹁走吧,太陽要照進河谷了。﹂才說完,許釗滂已收拾好器材,隨著陽光灑射山林的腳步,趕往下一個地點。
從經驗中 體會自然無常
﹁這真的是曾文溪嗎?在哪裡拍的?怎麼我都沒看過這麼美的地方?﹂即使是在曾文水庫附近從事巡邏工作多年的警務人員,看到許釗滂所拍攝的照片,都會發出不可置信的驚訝表情。約七八年前,許釗滂開始一系列關於拍攝台灣河川的計劃,為紀錄自然景貌而四處奔波,一年當中,幾乎有一半時間都與深山野嶺為伍,每次離家拍照,都得花上數個禮拜的時間,經歷無數不可預測的天候狀況和危機。近幾個月來,許釗滂受到台南縣政府的委託,開始從事拍攝曾文溪的工作。以上游為工作起點,除了拍攝曾文水庫,許釗幫滂更憑著一張地圖與經驗直覺,深入罕有人跡的深谷地形中,尋找源頭最原始的溪河之美,呈現曾文溪各種令人驚艷的影像角度。
﹁每一天的同一個時刻、同一地點,日出與溪谷裡的光線變化都不一樣,你永遠都不知道,今天會拍到什麼樣的好東西?哪一秒鐘,青蛙會突然跳到你的鏡頭前,昨天還是一條瀑布的河谷,今天就因地形改變,而分出另一條,景象更是壯盛,誰也沒辦法預料。﹂對於許釗滂而言,每一個地點,都必須要耐心地拍上好幾回,因為有許多令人驚喜的畫面,不會只發生在一天當中,也因為這樣,他才能拍到自然界中多種充滿創意的面貌。﹁拍久了,你就會真的體驗到,什麼叫做﹃自然是無常的﹄,每天日出日落,看來很有規律,其實完全不同。﹂烈日下,許釗滂即使揮汗如雨,仍穩健而專心地按下快門,攝取曾文溪的生命力。
在曾文溪裡,每日凌晨四點一到,許釗滂便會自動清醒,立刻出發到前一天所探勘到的合適地點拍攝日出,然後依陽光照射的角度時間,馬不停蹄地逐漸由河谷進入深山,直至黑夜降臨。﹁看到有那麼多美景可以拍,常常就這樣拍照拍到忘記肚子餓。﹂雖然工作車上都會準備好野炊器具,但若天氣實在適宜攝影,或是找到難得的自然景象,許釗滂便會渾然不覺身體的飢餓,有時為了趕拍照片,一天下來,除了喝水,什麼都沒吃。野外攝影的工作,讓許釗滂的生活大多過得簡單刻苦;夜間,若找不到可以投宿之處,便就地在溪中清洗身體,然後搭起帳棚休息,在山林的懷抱下入睡,等待日出時分,然後拍照,直至日落。
越親近自然 人情味越濃
﹁當個攝影家,就什麼都要會一點,勇敢地去嘗試。﹂退伍後,許釗滂用第一份工作的薪水買了一台單眼相機,當時因為不甚了解攝影器材,在相機店老闆的有意欺瞞下,花了不少冤枉錢,﹁那時我就想,將來一定要開一家自己的攝影器材店!﹂日後,許釗滂果然經營起一家器材店,更擁有自己的攝影工作室,有計劃地從事各項攝影事業。多年的攝影經驗,不但讓許釗滂學習熟悉各項野地生存技巧,也造就出他過人的膽識與體力。
﹁跟大自然相處會有很多樂趣!﹂有時,傍晚時分,許釗滂與助理兩人便以開山刀拔摘幾支綠筍,對著山野煮食起來;一邊聆聽野林中的各式鳥鳴,觀看浮雲無常的自然變換,一面在涼風的吹拂下,享受清甜甘美的筍湯,而後泡上幾壺熟茶,一天的疲累便有了代價。
除了創作時的成就感,讓許釗滂沉迷於拍攝台灣自然土地中的另一主因,是路途上所感受到的濃厚的人情味。在拍照工作的過程中,許釗滂直率大方的個性,經常讓他輕易交到許多真摯好友,獲得到不少溫暖的情誼。﹁我們台灣人最可愛的一點,就是很熱情,尤其是住在離大自然越接近的人,越是這樣。我到台北市,才不會這樣輕鬆的跟人隨便打招呼。﹂才在曾文溪開始拍攝工作幾天,許釗滂已和當地的巡邏員警與居民混得相當熟稔,夜裡結束拍攝工作,經常一群人對著夏日星空,喝茶閒聊,也因此,許釗滂在進行拍攝工作時,能獲知不少地圖上找不到的資訊。
﹁曾文水庫攔截了這條河的生命力,所以到中下游去看,到處都是淤積的泥沙,很醜陋。﹂曾經也從事過紀實攝影工作的許釗滂,不僅僅想拍下台灣河川的原始風貌,以相紙保存台灣土地的美麗,也想紀錄因人為破壞而遭污染的河川景象,讓看到他作品的人,能在知道台灣的美好之餘,記取過去無知的教訓。﹁人看到很美很美的東西,就會想要保存它吧;我拍這些景色,就是想讓現今的台灣之美被紀錄下來,提醒人去珍惜自然,要留給下一代一點好的東西,看見污染越來越嚴重,我也越來越急切了。﹂從拍攝工作到攝影集的印刷,許釗滂堅持一定要用最好的品質呈現,讓被拍下的景物盡可能發揮到最極致的美感。
拍攝本土景觀 具親切感
﹁我也拍過國外那些氣勢磅礡的大河,可是拍起來,就是沒有像拍台灣河流時的親切感。﹂赤著雙腳,踩踏在一塊炙熱的大石上,面對曾文溪的一段源頭︱葫蘆谷,看著清澈透明的泉水,由山壁幽谷間竄流奔馳,令人幾乎忘卻內心所有的駁雜煩囂,許釗滂感嘆地說道,﹁我有那個專業和機會,去拍下台灣的美麗,對我來說真的是很幸運。﹂
然而,就在那片看似人間仙境之處,仍可見到人們破壞自然的證據;為了蓋建土地公廟宇,巨石上遺留下許多黑色的燃燒物,而溪谷四周,也因過去的濫墾濫伐,造成土石崩解現象,許多無法可管的作為,正加速侵蝕台灣天然土地的珍貴。﹁所以當我看見那些土石流,沖倒毀壞許多人們的生命及家園時,心中竟然沒有一絲憐憫。﹂許釗滂對於自然界的喜愛,形成一股源源不絕的動力,推動他以過人的熱情,去融入多變的自然環境裡,用藝術紀錄台灣的土地歷史,其心情,是急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