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明寫回憶錄 滿滿民主革命情懷
陳宗逸
2007/07/12 第590期
「永遠的革命家」史明認為:社會主義、馬克思思想的最核心價值,就是民主。而他也認為台灣需要革命,徹底大翻修,未來才有獨立自主國家建立的可能。

生於一九一八年,如今已經邁向九十歲高齡的台獨運動「教父」史明(施朝暉),今天依舊在「獨立台灣會」(獨台會)的簡陋辦公室中,振筆疾書數部內容龐大的學術專著。已經九十歲了,史明談起對於台灣前途的憂慮、歷史演變的感慨,以及對自己至今依舊旺盛的戰鬥力,絲毫不像一個高齡的老者。穿著牛仔褲,頭髮雖花白、卻保持飄逸,史明對自己一輩子堅持的理念,似乎從來沒有動搖過。最近才完成了一部堪稱「教科書級」的政治理論專書│《民主主義》,史明堅持從最基礎的扎實理論,向內探求自己奔走台獨運動六十年的根本價值,究竟在哪裡?史明說,「寫這本學術硬派理論,只是最近自己一連串規畫的活動之一而已,寫完民主主義,然後再寫社會主義,從理論的源頭找出真相,是為了萬眾期待的《史明回憶錄》」。


耿耿於懷獨派對他有成見


自資出版這本在短時間內即完成的《民主主義》,對於史明九十高齡的頭腦與身軀,似乎只是小事一件。「十幾年前就開始想寫回憶錄了,但是怎麼寫都不順利,稿子進行中,總覺得有遺漏」,想盡方法之下,史明驚覺自己的革命回憶,思想血脈轉變自有其根深柢固的硬道理,外界如果對史明的思想不理解,「可能閱讀回憶錄的時候,會有誤解」。史明笑著說,「從我一九九三年回台灣以後,政壇不管是統派或獨派,或者現在藍或綠,或多或少對我都有誤解。統派對我有成見,並不意外。但是很多獨派的人對我有成見,卻讓我失望,至今耿耿於懷」。


他回憶,一些現在被外界稱為「獨派大老」者,一談到史明,就說「他是共產黨的」,好像多麼萬惡不赦。對於「共產黨」這三個字,在國民黨幾十年來的「仇共、恐共」教育下,好像變成一種「原罪」,是個負面的名詞。「就好像『台獨』被國民黨洗腦成『台毒』一樣,搞到現在連民進黨都不敢用台獨,不敢講獨立,要搞不同的包裝」。如今牽涉到回憶錄的撰寫,史明認為「該是一洗外界對『史明是共產黨、是壞人』的印象了」,所以,從「民主主義」開始,讓大家慢慢了解什麼是民主,又如何過渡到社會主義?史明又為什麼相信社會主義?這些道理不說清楚不行。


坦白來講,對於如今講究「行銷、包裝、速成」的政治運動特色來說,史明依舊堅持「社會主義路線」、關懷基層勞動大眾的「左派台獨」主張,被許多台灣的政治新貴們嗤之以鼻,認為史明「已經與時代脫節」。事實上,對於社會主義的「失靈」,史明頗不以為然,也有些黯然。「從一九一七年蘇聯共產革命,一直到一九九一年蘇聯瓦解,綜觀整個所謂共產主義的『竹幕』裡面,根本沒有一個國家真的實行社會主義。」史明說,從列寧掌權獨裁、史達林恐怖時代,一直到毛澤東的文化大革命災難為止,這些根本就不能說是正統的社會主義,充其量只是模仿帝制封建制度,假借社會主義包裝的獨裁統治而已。


夢想破碎徹底與中共決裂


「我一九四二年大學畢業,跑到中國華北去幫中國共產黨打日本,親眼目睹中共殘忍屠殺人民的情景,才讓我恍然大悟,認清楚這種共產黨統治,根本跟帝制獨裁沒有兩樣,甚至還要更殘暴。」史明說,當時中共控制的「解放區」共有約二億中國人,共產黨沒有殺幾個日本人,光殺中國人就殺了一千萬,「不只殺地主,連農人都殺,比史達林還殘暴!」他親眼看到中共將人吊起來行刑、虐殺的景象,這讓他當時嚮往中共革命的夢想破碎,「人類難道一定要經過這個活地獄,才能進步」?也因為這樣,他很早就和中共徹底決裂。


史明說,他從民主主義開始,然後成為信仰社會主義的「進步青年」,主要都是來自一九三七年到一九四二年,在日本早稻田大學時代所受到的啟蒙教育。「我所有的思想基礎,幾乎都是在日本唸書的時代確定下來」,也因此,史明至今在自己的書房裡面,還蒐藏著數量龐大的日文理論教科書。「就像『民粹』(Populism)本來是個非常優秀的概念,也就是列寧說的『到群眾中去』的意思,中共元老李大釗還公開推廣『民粹』,認為那是庶民的勝利。結果現在在台灣,『民粹』變成一種惡意的抹黑字眼,連中共也用這個字來罵台灣民主政治。」


史明覺得,台灣社會價值觀的顛倒已經到了無法理解的地步,不從基礎理論開始講起,思想歷程沒有整理過,許多似是而非的概念會變成社會的主流,這個非常不好。他說,台灣社會主流不重視基礎學術,也少有人關心概念的正確,這也是他一定要先將自己思想的歷程作個整理,先要求閱眾閱讀他所理解的民主政治演進,然後再來看他的回憶錄,才能完整了解史明的思想。


武裝部隊採游擊諜報戰術


許多人對史明好奇,在於他一九四九年潛回台灣,在草山(陽明山)組織「台灣獨立革命武裝隊」基地,當時蔣家政權剛剛逃難到台灣,開始實施「戒嚴」,史明草創的武裝部隊,短時間就被國民黨查獲,一九五二年三月,史明變裝,躲到基隆碼頭當搬運香蕉的工人,然後伺機偷渡到日本。這具備無比「戲劇張力」的一幕,是史明六十年革命生涯中,最讓外界有無限聯想的篇章,畢竟在台獨運動中,實際進行到武裝革命的人沒有幾個。


「我們當時買到十幾把日本人留下來的三八步槍,整個武裝基地大概三十幾個人,我帶二十個,另一個周慶安帶十幾個,我們的組織全部學習中共的游擊諜報戰術,我跟周慶安互相不連絡,可惜運作二年多,槍還是被國民黨特務找到,整個瓦解」。談起這段浪漫的武裝革命往事,史明的眼睛格外發亮。從中共學來的間諜組織與戰術,至今似乎深深影響史明的生活,他第一次開放神秘的書房讓媒體拍照,拿出暗藏許久的回憶錄草稿,那種諜報作戰的性格和興味,相當濃厚;這也是許多與他共事過的人,常津津樂道的史明式標籤。


武裝革命失敗之後,史明在日本過著幾近苦修的生活,完全放棄成家立業的念頭,還「結紮」以示決心。位在日本東京池袋區著名的「新珍味」中華料理店,直到今天還是史明維持獨台會收支的唯一經濟來源,「新珍味」不只是至今許多台灣人嚮往朝聖的著名景點,也是史明在日本遙控台灣獨立運動的基地。靠著「新珍味」的收入,史明拍著胸脯說,「我們獨台會至今沒有向外界募款,沒有向任何人伸手要一毛錢」。這種頑固,是目前台灣招牌林立的獨派組織中,相當罕見的特例。


為台盡力埋頭書寫回憶錄


在言談、書籍中,史明不斷引用馬克思說的話,在他的概念中,馬克思思想是和後世殺人無數的共產政權完全不同的東西。「你看現在世界最富裕、人民生活最幸福的北歐四國,以及歐洲的一些小國家,哪個國家不是施行社會主義?這些國家的成功證明,社會主義才是最具有民主精神的制度,這也是我從最起源開始,先寫《民主主義》這本書的關鍵。我希望讓一般人知道,社會主義、馬克思思想的最核心價值,就是民主。」


說到馬克思、說到社會主義、說到年輕時的武裝革命,史明的精神抖擻。但是說到台灣的現況,台灣未來是不是真的能獨立?民進黨政府做得如何?話題轉到這邊,史明的眼神明顯黯淡下來。「我也跟阿扁見過面,也跟他講過我的想法,他來請教我,聽我說話,但是好像虛晃一招,後來再也沒有下文」。


對於民進黨執政的失望,以及對台灣社會快速變遷的一種無奈,似乎是讓九十歲高齡史明唯一不斷搖頭的段落。「這些政治頭人根本不是在革命,遇到問題就貼膏藥急就章,這樣國家要怎麼治理?」他認為台灣需要革命,徹底大翻修,未來才有獨立自主國家建立的可能,而只有國家獨立,民族自覺,史明夢想中的社會福利小國家才會實現,不過這些夢想,對於九十高齡的史明來說,似乎依舊遙遠而不可及。埋頭書寫回憶錄,似乎是他為台灣,目前唯一能貢獻的棉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