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福安 一格一格寫歷史
陳乃菁
2002/06/24 第326期
大約六千多年前,有個善於航海與捕魚的族群乘著獨木舟,在夏日西南季風的溫暖吹拂下,緩緩地在海峽中划行:他們是「南島語族」族人,原居在亞洲大陸南方的海邊。 「瓦旦,真的有那個島嶼嗎?」許久,除了在四周徘徊飛翔的海鳥,海面是一片平靜,疑惑的族人們終於忍不住詢問。「沒錯,去年我曾在那個島避風,住了幾天......。」領隊的瓦旦堅定地回答。話才說完,一座綠色島嶼的身形逐漸在族人們的眼前浮現。 「啊!看到了!」「感謝祖靈庇佑,讓我們平安抵達。」登陸後,瓦旦所帶來的黃狗一路當先,迫不及待先在樹底下撒尿,佔據地盤,興奮的南島語族族人們 也準備紮營。 突然間,黃狗像是發現什麼一樣,對著矮樹林低吼,奔撲入樹叢......,南島語族族人這才發現,他們被島嶼傳說中的神秘族群「矮黑人」所攻擊。「我們被兩群黑皮膚的小孩子包圍了。」「糟糕!我們誤闖他們的地盤。快離開!」南島語族人只好被迫離去,沿著溪流進入島嶼的更深處,定居、繁衍、遷移、發展文化。 隨著時間演進,越來越多的人移居入這個後來被稱為台灣的島,逐漸地,移民們早已不管自己最初的起源地,對於數千年來已定居在此的住民來說,台灣已是祖居之地。故事,於是開始,從舊石器時代、新石器時代到台灣政黨輪替的那一刻......,化為一格又一格漫畫圖像。
◆這是個很棒的工作

「為什麼要放棄一個case快二十萬的高薪?」

「因為,我想要為台灣的歷史做點事。」做過原畫、美術指導、作畫監督,也擔任過迪士尼「小美人魚」、「大力士」、「夜行神龍」以及「史比狗」等電視卡通在台執行導演的杜福安,參與台灣、日本、歐洲多個國際合作的卡通作品,業餘曾在東立漫畫、兒童日報、國語日報畫過漫畫......,做了二十多年的資深卡通人,別人覺得他的工作很棒,既能賺錢、又能提供全球兒童趣味和幻想。

杜福安卻覺得,五十歲以後畫的「台灣歷史」,才是他真正的創作。

「畫動畫卡通,對我來說很容易,就只是份工作,腳本寄來,劇情和人物應該有的動作表情其實都已經安排固定好了,不用太多思考,技巧熟練就可以了,我就像是一部大型機器中的一小顆螺絲釘......,畫歷史漫畫卻完全不一樣。」杜福安說。

畢業於復興美工,杜福安年輕時只想當個藝術畫家,退伍後,卻因為生計需求的關係,便投入卡通的製作,為多部國際卡通作繪製加工及導演的工作,成為提供日本、法國、新加坡、美國、韓國等多國國家兒童娛樂及夢想事業中的一份子。

毫無歷史學術背景的杜福安,杜福安自己也沒想到年過五十後,卻會以漫畫為媒介,成為一個謹慎小心的台灣歷史研究者。

◆田野考察繪畫台灣

三月,杜福安發表他最新的兩本漫畫創作《島嶼的誕生》與《美麗大地的子民》,作為他「漫畫台灣歷史」系列的開端﹔整部漫畫由中研院院士曹永和等人擔任編輯總顧問,依據台灣島史為概念,將台灣放在世界座標上,以台灣島上從史前以來所有族群為主體觀點,發揮「歷史想像」,繪畫勾勒出屬於台灣的歷史。

才剛剛完成兩冊,就花了杜福安將近一年的工作時間,「我的漫畫想要表達出的概念,是超越政治史糾纏,以台灣人為真正主角的台灣島史。」杜福安表示。

一九九四年的夏天,杜福安參加自立晚報報社所舉辦的台灣歷史課程,才第一次感受到台灣歷史的豐富,心裡暗暗下了想用漫畫畫台灣歷史的決定。他現在的工作室,就在家中客廳旁的角落處,小小不到兩坪的空間,除了漫畫手稿和卡通原畫外,堆疊攤放著一層層厚重的書籍圖冊﹔《台灣的史前文化與遺址》、《台北市考古遺址調查與研究》、《台灣先住民腳印》......,書的頁面,都被他用滿滿的紅線與有色標籤,又是圈又是畫的,像是恨不得將所有關於台灣的歷史知識,通通都收入他的腦袋中。

「要是畫卡通,幾支筆和紙稿,再加上一些想像力和專業就夠了。」

繪畫台灣歷史漫畫過程中,內向的杜福安必須被逼著要離開工作桌,先跑各大圖書館、到博物館看古文物,再與台灣歷史學者重複討論溝通,甚至,他還要背著相機,到屏東墾丁、到台東、到台南、到台北、澎湖,幾乎踏遍台灣各處土地,紀錄下台灣先民曾經住過的聚落、眼睛所看過的山林海岸,再對照文獻描繪出當時的圖像。

為了能盡量詳實地描繪出台灣從一千八百年前進入鐵器時代,如何學習煉鐵及運用鐵器的過程,杜福安以台北縣八里鄉十三行遺址為基礎,翻閱快四十本相關考古文物,不斷與中研院負責考古組主任劉昌益等人討論,才終於畫出先民煉出第一塊鐵的畫面。

◆吸引下一代讀歷史

為了這部漫畫,杜福安將所有的卡通畫約都推掉了,「漫畫台灣歷史」預計還有八本要畫,計有「荷蘭、西班牙在台灣」、「鄭氏王朝在台灣」、「清帝國在台灣」、「日本在台灣」、「中華民國在台灣」到最後一冊「蛻變中的台灣」為止,他認為還要畫上個三年。「我現在也只想專心做這個。」

因為個性較安靜內向,也因為過去卡通製作工作多半是一人獨立作業,杜福安說話時總是細聲而害羞的,但說起台灣歷史漫畫的工作,語氣卻相當堅定而自信。

「即使是衣服紋飾、船的造型細節都要根據歷史文獻,仔細詳實的畫......,因為畫的是台灣的歷史啊。」杜福安說,希望能用精緻的圖像畫面、人物情節,喚起台灣下一代,對歷史及國家主體性的興趣與認識。

經常,杜福安睡到半夜,突然想起自己漫畫中的歷史疑點,便毫不猶豫地從床上跳起,奔進工作室拚命翻閱資料、刪改原作,直到天亮,又四處找學者討論諮詢,就是要把作品弄到最滿意為止。也因為這樣,杜福安總無法在出版社預定的期限內完成作品,「老是搞得自己壓力很大。」

「這段期間,很多漫畫家朋友問我,幹嘛不畫可以賺錢的商業漫畫,畫這種歷史漫畫,既吃力不討好,又賺不了錢......。」就因為這樣,杜福安習慣在頭部綁上一條原住民巾飾,將整個腦袋瓜頂包住,「防止頭腦因為腦壓過高,會爆炸掉。」杜福安以漫畫人的手,一筆一劃地完成歷史探索的艱難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