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相王子侯俊明 蘇富比大放異彩
劉 璞
2008/03/05 第624期
變相王子侯俊明的作品有一種離經叛道的況味,網友形容,他如果沒成名,就會成為變態狂,如今卻是蘇富比藝術拍賣會上炙手可熱的青年畫家,很難想像,兩、三年前,他窮極潦倒,靠親友借貸度日。

即將於今年三月十七日在紐約登場的蘇富比亞洲當代藝術拍賣(Contemporary Art Asia)為眾所矚目,由於近幾年中國當代藝術熱,其所指的「亞洲」又幾乎清一色是由中國畫家所包辦,其他地區的亞洲藝術家只有區區幾位陪襯,例如日本當紅的草間彌生,所幸台灣藝術家也有幾位上榜,其中,近一年來才迅速竄紅的侯俊明也入圍了,令人眼睛為之一亮!


作品擠進蘇富比  拍賣價跌破眼鏡


這次侯俊明進入紐約蘇富比春拍有兩件作品,分別為版畫作品的「崛之龍、翔之鳳」,預估價為八萬至十二萬美元,以及綜合材質作品的「強力肛交之煉愛佛」,預估價為二萬至三萬美元。


在去年四月的香港蘇富比春拍之前,侯俊明的作品幾乎乏人問津,其八張一套的木刻版畫作品「極樂圖懺」雖然有幸進入國際拍賣,但是並未被看好,預估價只有四萬至六萬港幣,然竟大爆冷門,拍到四十八萬港幣(含佣金),恰好是低標的十二倍!另外,在舊報紙上創作的綜合材質作品|「強力肛交之煉愛佛」,預估價相同,也賣到十九萬二千多元港幣,是預估價低標四.八倍多!


接下來兩大國際拍賣公司在香港的秋拍中,侯俊明的拍賣成績步步高升,在香港蘇富比,作品「新樂園」、「上帝恨你」都分別拍到一百多萬港幣;在香港佳士得,木刻版畫作品「搜神記」更拍到二百六十四萬餘港幣,折合台幣一千一百萬元以上,再創侯俊明的拍賣紀錄新高!


在香港如此亮麗的拍賣成績,一時之間讓各界爭相走告,這個作品直率大膽,幾近驚世駭俗的台灣藝術家究竟是何方神聖?為何過去在台灣幾近一文不值的作品在香港能夠脫穎而出,一掃台灣藝術家在國際拍賣場上長年備受忽視,直落在中國藝術家之後的窘態?有特定炒家在捧場嗎?會不會曇花一現......?許多謎團還來不及解開之前,台灣的收藏家已經心急難耐了,個個摩拳擦掌,準備進場搶拍。緊接著在台灣各場的拍賣會上,侯俊明的作品果然成為收藏家角逐的焦點,一件件締造出佳績,其中在羅芙奧拍賣會上,一件於一九九七年創作的紙板油墨雕刻舊作「分身術」,預估價是台幣三十至五十萬,竟然拍到台幣五百四十二萬以上,整整是預估低標的十八倍多,驚動了社會各界!


職業畫家窮極潦倒  靠親友借貸度日


誰能想像,僅僅在兩、三年前,這位當今藝術拍賣會上炙手可熱的青年畫家,幾乎是靠親友的借貸度日?「青黃不接的時候,哥哥、姊姊會給我三千、五千元,好慘!」在家排行老么的侯俊明,想到兄、姊的接濟,至今仍十分感恩。其實,自從學校畢業成為職業畫家以來,他的經濟狀況從來沒有真正好過,這是台灣當代職業畫家最大的悲哀。


「幸運的是,在我窮困潦倒的時候,卻總是一直會有人幫助我。」臉上常常掛著憨厚的笑容的他,自國立藝術學院畢業以來,繪畫創作生涯始終叫好不叫座,經濟壓力如影隨形,惱人的憂鬱症至今甚至也仍然揮之不去,但是在別人面前,他一直表現得很堅強。


接濟他的人有愛才的畫廊老板,例如最早出錢給他製作版畫|「搜神記」的李賢文先生。李賢文當時是雄獅畫廊負責人,其實侯俊明並非該畫廊所代理,李賢文純粹是賞識而贊助,一直到侯俊明從台北搬到苑裡,李賢文仍然每個月給他一萬元,持續一年多。


「李先生並不要我給他作品,他對我唯一的要求就是『繼續創作』。」侯俊明說。


搜神記光怪陸離  自稱為變相王子


台灣藝術圈總算有人有慧眼,只是數量似嫌太少!「搜神記」是侯俊明自藝術學院畢業以後,屬於個人對權力抗爭儀式的創作過程綜合圖式的語意呈現,他選擇中國傳統民間圖文並置的版畫形式,發展出一套獨特的藝術創作理念,精神上延續他一九九二年創作的「極樂圖懺」,都是對當時活力四射,卻也光怪陸離的台灣社會現象做註釋,一貫是諧仿古書的形式,加上極具反諷的顛覆性內容,形成了獨一無二的「侯氏」風格。


即便時至今日,這位來自台灣嘉義鄉下,自稱「六腳侯氏」的藝術家在一般人眼中還是大逆不道之徒,在網路上還有人形容「侯俊明如果沒有成名,就會成為變態狂......」。男女交歡、赤身裸體、不男不女......等圖像,在他粗率的筆下盡情宣洩,再配以樸拙,將近白描的文字,把他看到的活力過剩而四處亂竄的現代台灣社會的怪異現象,圖文並茂表現出來,充滿強韌有力的視覺效果,也由於衝擊力過強,令人看了臉紅心跳,不免曲解了他為批判、反諷而刻意製造的創作意義。


其實侯俊明是以「變相王子」自居,「變」在他作品中是一股重要的動力,更是一種離經叛道的具體呈現,使其作品充滿兇悍、叫囂,有時近乎催淫的圖像與文字,台灣藝評界因而形容他的藝術是「叫陣的藝術」。具有當代藝術思維的藝術界人士對這種「叫陣的藝術」評價不錯,可惜保守派就很不以為然,他的大學畢業作品「工地秀」被迫與其他畢業生隔離,並特別被校方標明其展覽與該校教學無關。像這種傳統派對侯俊明的貶黜一直存在,其他人士,誤解的、輕蔑的,也不在少數。至於社會大眾的接受度更差,作品不只是賣不好,簡直就是票房毒藥!


賣畫成績常掛零  老婆氣得人落跑


二○○○年以後,他的職業生涯進入空前黑暗期,在台北漢雅軒畫廊展覽「以腹行走|侯俊明的死亡儀式」,賣畫成績高掛零鴨蛋,讓賞識他的畫廊經理和他自己都灰頭土臉!緊接著二○○一年在台中臻品畫廊展覽「阿麗神宮」,除了幾張小品賣出之外,也幾乎完全賣不出去!一路到二○○五年,都沒有作品銷售,二○○四至二○○五年間,台北新莊黎畫廊曾經固定給他每個月二萬五千元,用以交換作品,那大概是他自學校畢業多年來最穩定、最豐厚的收入了,可惜只維持大約一年,因為整個台灣藝術市場慘淡不已,他那種標新立異的作品更是無人聞問。


「情況最壞的時候,我簡直沒有信心,也想要轉行算了。」侯俊明當時最想要改行的職業是「捉龍」(按摩),他半玩笑半認真的說:「長久做版畫下來,使我的手勁大,應該可以做得不錯。還有機會可以吃吃客人的豆腐......。」


但是對於創作那麼耽溺的人,怎麼可能改行?他曾經說過:「我以畫畫來獲得生存所需的力量,並且以畫畫來形塑我的生命願景。」這種話充滿豪氣,做為一位以畫家為職志的宣言,也頗能自我鼓舞,甚至能令他人動容,但是肚子餓的時候,這種話反而充滿譏諷意味,似乎在嘲笑他對人生道路的選擇。


「老婆跑掉時,我完全崩潰了,連創作能力也喪失了!」一九九八年變相王子失去婚姻,他整個人癱瘓掉了,經常終日嚎啕大哭,生活完全脫序,為了尋求安慰,甚至寫傳單徵求生活伴侶,過了一段荒唐的浪子生涯。當時,因為無法正常創作,可是卻又無法壓抑源源不絕的創作衝動,只好利用相機取代畫筆,拿起快門紀錄當時生活的點點滴滴。


參加靈修成長班  寫作激發出創作


所幸在最困難的時期,總是有人伸出援手,其中不少是他嘉義老鄉的學長、學姊,通常會給他三、五千元,其中一位學姊支持最多,大約一個月給他五千元,很固定的每三個月給一次,一直到二○○○年後還是如此。


沒有固定收入,甚至連他精神層面賴以為生的創作能力也喪失,除了按快門之外,他只有沉淪。所幸,就像他總是有貴人相扶持一樣,在冥冥之中,他也沒有沉淪到底。他找到一個自我拯救的方法,就是參加所謂的「成長團體」,包括參加靈修班、寫作班、畫曼陀羅......,結果他找到另一種深入自我探討的方法,而竟然又激發他藝術創作的方向。例如,在一九九八、九九年兩年中,他規定自己每天寫三頁的文字,剛開始只是為了療傷止痛,漸漸變成自我發現,寫作時,他完全不停頓,甚至不思考,完全順著筆鋒走,直到塗滿所有空白的紙為止。


「這樣寫出來的東西最真實,有時連自己都嚇一跳,像這樣,一直往內在挖,正好為我在藝術創作時盤根錯節的思路抽絲剝繭。」侯俊明說。


侯俊明根據他所感受的痛苦,把人生畫分為幾個階段:二十歲以前,人生最大的苦難是讀書、考試;二十至三十歲是性壓抑;三十至四十歲是角色轉換......。當侯俊明失婚時,正處於第三個階段,他想當個好丈夫,卻因為做職業畫家難以為繼,結果連當丈夫的資格也被迫失去,而且,三十歲以前的性壓抑所帶來的心靈創傷、恥辱還持續隱隱作痛,最後是寫作治療了他。


千里馬遇見伯樂  點燃國際市場熱


他的寫作,從自我發洩、自暴自棄、自我懺悔,一直到自我告白;他終於從放棄遮遮掩掩,到坦然面對,而得到徹底解脫。一九九九年創作的「枕邊記」成為這個時期的最佳見證,在二十一章枕邊的喃喃囈語中,結合童話、神話、宗教、社會寫實和心理劇的內涵,將兩性之間愛慾與性慾的衝突、愛與被愛的拉扯,淋漓盡致描繪而出。


「枕邊記」創作完成,侯俊明也浴火重生。二○○一年他找到新太太,角色轉換的壓力仍在,女兒降臨使他面臨最大的角色轉換壓力|「為人父」,所幸婚姻生活的穩定、年歲的增長與生活的滄桑,使他沉穩多了,為了讓女兒有個鳥語花香的成長環境,他開始學習種花,結果種了滿園子的花花草草,生命似乎漸漸步上正軌了。


到了二○○五年,他遇到人生中最具關鍵性的伯樂,一位來自嘉義老鄉的收藏家陳緯一,陳緯一不但鼓勵他持續創作,而且大量收購他的作品,初次見面後,就一口氣花了四十幾萬買了三套作品,這對當時已經山窮水盡的侯俊明無疑是天降甘霖。日後,陳緯一不斷買他的作品,而且,還破天荒地把作品送到香港蘇富比拍賣,一把火點燃了侯俊明的市場熱。


收藏家一路追逐  當代畫家被肯定


如今侯俊明已是各個拍賣會上的明星,大大小小的拍賣公司都出現他的作品,各路收藏家也透過各種管道追逐著他,「當代畫家」的角色終於被肯定,他人生的痛苦應該告一段落了吧?


「邁入四十歲以後,人生最大的痛苦是事業的壓力。」侯俊明憨厚的臉龐夾雜著一絲絲苦笑地說:「現在藝術市場這麼熱,我整天都提心吊膽,因為主控權不在我手中。」他坦承,做為一位當代藝術家,不可能不重視市場,「因為我們是以此為生,這是我們的事業呀!」他接近吶喊,脫口而出。


但是現在這種狂熱的藝術市場卻又讓敏感的他寢食難安,難道他希望市場冷淡下來嗎?答案是否定的。


「過去作品賣得不好,深深被打擊,信心幾乎都沒有了,外人無法想像這種痛苦的。現在固然也有壓力,但起碼有自信了!未來無論市場如何,我會堅定自己的意志走下去。」這是侯俊明的真實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