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清吉──資深出版家好書催生者
張清吉口述.曹永洋紀錄
2004/09/09 第442期
新潮文庫是台灣青年打開西方思潮的一扇窗;希望好書能經由翻譯而成永垂不朽的經典。
一轉眼,我今年已經七十八歲了。一九六三年左右,我在臨沂街經營租書店,也拍賣舊書。常常到我這裡光顧的常客川流不息,其中有于右老的公子、讀台大歷史研究所的李敖、台大醫學院的學生林衡哲......。林衡哲這位醫學系學生,看到我出版《哈囉學英語》那種趣味性的叢書,不止一次勸我說:「張先生,要有一流的文化,才有一流的國家,虎死留皮,人死留名,做一個出版家,你印這種消遣性的書籍,無益社會人心啊......。」

蒐集譯書內容 走遍東京書街

當時一再鼓勵我出版一流讀物的林衡哲先生他譯的《羅素回憶錄》(羅素傳)不久成為志文出版社日後取名「新潮文庫」的第一塊磚石。這套文庫出版十幾本之後,林先生就遠赴美國留學。今天已經達到五百號的「新潮文庫」,林先生是名副其實的催生者。這位台灣文化界的唐‧吉訶德,在戒嚴時代曾被列入黑名單,雖然他以專攻的小兒科開業維持生計,但對文化事業卻情有獨鍾,他在美國期間還創立了海外鄉親有口皆碑的台灣文庫;解嚴後回來台灣,在門諾醫院服務幾年,在台南市擔任一年文化局長,現在是忘春風文化事業的開拓者......。

新潮文庫在一九六七年六月出版了《羅素回憶集》,卅七年來有許多譯者為這一套書庫付出了寶貴的心血。而我為了充實內容,從那時開始了每年三、四次(後來每年至少一、二次)到日本神田舊書街或東京各大書店的「操練」;我有時為了一本書籍的插圖、導讀、作者的資料照片......等,甚至可以同時購買十種不同的版本作為參考資料。後來細心的讀者常常為了「新潮文庫」封面裡作者照片的完整,導讀、譯筆的精確、優美和作者的年譜,而成了這套文庫的忠實長期讀者;也有的讀者會為了一本書的小瑕疵寫信給我指正,有的也會推薦出版某一位作家的作品,鞭策我們把它介紹給更多的讀者。這時我才知道我在東京街頭、大街小巷為找一本絕版書,像瘋子一樣踏破鐵鞋所流的汗水並沒有白費。

讀者有回應 心血不白費

由盛年到白頭,回顧我這一生,作為一個出版社人到底有什麼心得,我切身感受是:為一本書所耗費的的心血絕對可以從讀者那邊得到回報。因為一本經典作品,無論經過多少年代,它都可以在世界上不同的角落,透過不同的翻譯文字繼續發聲,影響不同世代的讀者。

一位文字洗鍊、有內涵的作家,可藉由他所撰寫的書籍,甚至書中的一句話,影響一個讀者日後全盤的人生圖像!

據我所知,台灣醫學界有很多人是看了大同協志工業社陳達遵所翻譯的史懷哲《自傳》,而投考醫學院。因此多年後我們又請梁祥美女士重譯這本《自傳︱我的生活和思想》,所以單是有關史懷哲的著作,收入我所出版的文庫裡的就有八種以上。

我個人只在日治時代完成公學校六年的教育,國校四、五、六年級教導我的日籍老師︱上蒼先生,原諒我已忘記了這位恩師的大名。他的形貌、教誨,開啟我知識領域的浩蕩師恩,我至今銘記不敢或忘。講談少年文庫,還有日後我必讀的岩波文庫、中央公論、文藝春秋......都是領航我的恩師;日後的這些自我教育和充實,使十三歲開始失學的我,不致在人生的旅程上失去方向。

有人說:一本書如果經過五十年還有人讀,或者會誘使讀者在中年之後還想找來重讀,那麼這本書可能就是「經典」。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出版了卡夫卡的《蛻變》、芥川《羅生門》、《地獄變》、海明威《老人與海》、卡繆《異鄉人》、波特萊爾《惡之華》,出版了《烏托邦》、《愚神禮讚》、《草葉集》、《浮士德》、《小灰驢與我》......,甚至知道知音不會很多的一些好書,只要有少數的讀者把它當作知己,這就是無上的回報。

曲折人生路 走來無怨悔

我現在已經是個老人了,曾經在七○︱九○年代為台灣青年打開西方思潮一扇窗的「新潮文庫」如果曾在各位面對人生挑戰時,是暗夜的篝火、是孤獨行旅的螢光,這就是出版人無上的榮寵。

我從不諱言我只有鹽水公學校畢業的學歷。二次大戰落幕前夕,我曾被徵召到高雄縣岡山機場,接受比學徒兵更苦的磨練。終戰後返回故鄉苗栗縣後龍,我種過米、蕃薯、花生米、西瓜......,也乘坐簡陋的竹筏(四人,其中一人撐舵)到沿海一、二小時外的海域捕魚,那是一種形同搏命的討海生涯;廿八歲上北部謀生時,我還踩過三輪車。日後我走上出版文化的不歸路,這條曲折的人生過程,我不會忘記卅多年來為這一套文庫奉獻青春和新血的譯者,也藉這個機會感謝歷任的編輯,還有長期支持我們的忠實讀者,你們是出版人最窩心的後盾啊!

張清吉用書愛台灣

張清吉先生苗栗後龍人,一九二七年出生,日治時代鹽水公學校畢業,現職志文出版社發行人。六○年代曾在臨沂街經營租書店,一九六七年在林衡哲鼓勵催生下創辦新潮文庫。目前這套文庫已出版近五百種,書類包括:文學、傳記、哲學、社會學、禪學、美術、電影、戲劇等。 這一套文庫在長達卅七年的戒嚴時代,為當時的青年學子打開西方思潮的一扇窗。在「自由中國」遭查禁、「文星雜誌」停刊、文星書店關閉之後,成為台灣知識分子呼吸的重要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