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水上的大橋
老包
2009/12/02 第期
親愛的讀者,上星期我以魯迅的名言:「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來自我表白這二十多年來參與民主運動的心路歷程,也為台灣本土化運動,竟栽在趨炎赴勢風氣瀰漫的可悲際遇,感到不可思議。然而我還是願意干犯眾怒(尤其在批判本土派媒體幫倒忙方面),以期待本土民主派人士,能夠擦亮已蒙塵的心靈,顯出我們昔日追求夢想的初衷,自能找到再起的能量──再起的過程,當然會有煎熬;沒有通過煎熬,談什麼再起都是自欺欺人。

「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這句話我也想送給一位我所敬佩的作家李筱峰。李筱峰早先在本土報有固定專欄,但前一陣子因為文章中有「提醒」扁家檢討行事作風的言論,而遭到本土報所護航的挺扁派圍剿,隨後專欄就不見了──這是我寫下「黃鐘毀棄,瓦釜雷鳴」的主要原因。這個星期縣市長選舉就要投票了,民進黨正在作起死回生的最後衝刺,大家也都繃緊神經在等待情勢逆轉機會;未料人在獄中的阿扁,又跳出來攪局,他選擇在關鍵敏感時刻發表什麼萬言書,大談當年三一九槍擊案,並且槓上前副總統呂秀蓮。這件事當然令統派媒體大感振奮,因為誰人不知,藍營本來就把扁案當作「提款機」?扁案的效應本來已較疲軟,現在阿扁自己跳出來製造話題(三一九暗殺案是藍占便宜、綠吃虧的話題,扁是知道的,此事容後再談),豈不是要令綠營跳腳,但藍營卻如獲至寶?




扁的「適時攪局」,這令我想起最近在扶輪社演講會中,所聽到的一則故事。故事說有些人常會忘記自己的「位置」,凡事強出頭,卻是拖累和他在一起的團隊──有些人一定要記住自己的位置和作用,只是類似「零」的意義。擺在任何數字的前面,那個數字並不起任何作用,但若願意退居在最後,就會有意想不到的加持意義。當然,「零」若一定要和任何數字相乘除,那更會和大家同歸於盡矣。這個故事用來送給已鑄下大錯的阿扁,真是很適合。談到縣市長選舉,我覺得民進黨中央在最後這幾天,應該要通令全黨只鎖定「民主平衡」,以及「返鄉投票」當主軸,而不必理會其他紛紛擾擾的議題──指控對手賄選或抹黑等等議題,有時因議題太分散與凌亂,就如同蚊子叮牛角,並不能帶動整體氣勢。




關於「民主平衡」的訴求,由於老K已是一黨獨大超大,民眾對「孤臣無力可回天」的感覺,其實相當強烈,自然能引起共鳴。至於呼籲在異鄉的遊子「返鄉投票」,則宜蘭林聰賢那一則電視廣告很不錯,很感人,但可擴大為全黨及各選區的共同訴求。我的觀察主要是基於不久前在澎湖的那一場公投,由於返鄉投票相當熱烈,追求民主進步、反對墮落的聲音就高漲起來了,最後竟然取得意想不到的勝利!換言之,根本不必刻意要求投票支持綠營候選人,只要返鄉投票的人口增加,一定對綠營有利,原因是這些人不易受到賄選或老K龐大樁腳組織的影響,而這些人在現階段,也是最能發揮扶弱抑強道德勇氣者 很值得去爭取。




縣市長選舉進入倒數階段時,馬英九展開全台瘋狂式助選行程,這對綠營來說,似乎也不是什麼壞事,因為馬腳已露,「這個傢伙」(This man)的明星光環早就褪色,只剩下趨炎赴勢的統媒在捧場,民眾的認同感並不強。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綠營民進黨在政治體制內,其聲音已非常微弱,馬英九為首的藍營,卻一副趕盡殺絕的模樣,也實在令人反感。李登輝當年任總統及國民黨主席,也是一黨獨大超大時,在某次選舉投票前,向國民黨候選人談「在野黨的存在有必要」,這樣子的民主風度,顯然很難期待馬英九這些老K「復辟派」能夠體會。試想,這一次只是地方選舉,並無關中央政權的法定價值,最大的意義也只關係到綠營民進黨遭扁擊垮的士氣,能否覓得生機而已,就不知馬英九如此瘋狂助選,其作戰的動力是什麼?這正是馬英九這一伙人讓人看不慣的地方。因此,當馬在宜蘭違法宣揚民調的時候(法定禁止的時段),人們或許只談論其應受罰(罰款)的不當,但我們卻可以更深一層看到其心靈邪惡的一面。馬英九是現任總統及老K主席,其週遭團隊及資源之豐富,自不在話下,他當然不可能是無知才觸法。但他們顯然認為遊戲規則是可以取巧閃避的,也就是子彈臨其身會轉彎的那種霸氣。而民進黨有機會勝出的縣市,也不過那麼少數幾席,宜蘭是其一,馬英九都不肯放過,這又是什麼鴨霸心態?國民黨在國會有四分之三席次,又是中央執政及地方的絕對多數優勢,它還要贏什麼?或許它想把整個台灣包裹起來,方便送給中國、向北京朝貢嗎?那我們更應該起而對抗了。




這幾天電影的金馬獎揭曉頒獎,台灣除了一部小製作成本的電影,以本土台灣元素發光發亮,勉強撐住場面,否則竟是一面倒,全被中國電影(包括香港)淹沒了(題材全與台灣無關)。電影也是廣義的媒體形式之一,這些年來,由於我們社會太輕忽本土媒體存在的能量與必要,以至於我們在電視、電台、報紙、雜誌全面失衡,統媒為大,現在更強烈反應在電影的生態了。「不能沒有你」是一部艱辛存在的電影,它替台灣撐住場面,但它同時也在提醒台灣社會:再這樣下去,電影將是最先宣布「被中國統一」的前奏曲。試想,和「海角七號」一樣,這一部電影也是小成本製作(四百萬,是一般像樣電影製作費的零頭),也是要拍片的導演,到處去借錢來拍攝的──這種辛酸,和我當時辦雜誌一樣,因此很能感受。而總數區區四百萬的製作費,就等於拍片的工作人員或演員,根本拿不到什麼報酬,也就不可能談什麼「電影產業鏈」了。而如果你再轉頭去看那些大企業家,當他們揮金如土,動輒以億計,卻都把錢花在無關文化、本土媒體的領域,豈不是更要鼻酸了?──我看「不能沒有你」的導演戴立忍,就是一副想號啕大哭的模樣。這大概就是我們社會習於「眺望天邊彩虹,踩爛腳邊玫瑰」的寫照。




這部電影還有另一個插曲:導演上台領獎時,最先感謝的是「高雄人」。原來他在寒酸、為理想拍片時,給他最多溫暖的竟是高雄人。而高雄是因為昔日謝長廷當市長時,首創「行銷高雄」補助辦法,以鼓勵根留台灣的這些文化工作者;意即只要影片在高雄拍攝,能與「行銷高雄」搭上邊,市政府就會給予某些人力及金錢幫助。基本上這是熱愛本土,及「天助自助者」的精神實踐,果然延續到今日,才能幫台灣保住基本生機(先前另一部叫好的「痞子英雄」也是)。我在想,這或許也是早先高雄世運會的謝氏政績翻版,一個有遠見的政治人物,他所留下的政績,竟能在台灣價值最脆弱時,挽救了本土若干光榮感與驕傲感,實在很奇妙。




而最近還有一件事,讓我感覺不吐不快。那就是中央大學教授洪蘭,以「大砲打小鳥」方式,把台大醫學院學生批評得一無是處。洪教授是一個政治色彩相當強烈(深藍)的學者,往昔以批判綠色執政,獲得統媒青睞,暴得聲名。現在綠色執政下台了,換成深藍執政,她可能一時找不到射擊目標,就轉向那些手無寸鐵的大學生了。然而她當年可以醜化政治對手,現在卻把醜化的那一套武功,拿來對付青年學子,這也未免太過份了。她當評鑑委員,訪視台大醫學院學生在上「醫療與社會」課程,卻發現有學生上課時吃泡麵、啃雞腿,理論上她是體制內人員,就應由體制來處理她所見所聞,可是她卻在媒體張揚,大肆醜化那些學生,講到嚴重處,連「尸位素餐」(到底會不會用辭?真是胡言亂語、口不擇言)、「以後不去台大醫院看病」等話語都出籠,無限上綱到此地步──當然這也引起統媒騒動,學生作夢也沒想到會被醜化到此程度,就有點手足無措了,有些人則勉強提出反駁,辦了一場「力挽洪蘭」座談會,試圖平衡一下。但這要怎麼「平衡」?就好像你被指控販賣的食品有毒,產品縱使下架,商譽還是受損。




我不知道台灣社會經過二十年民主化洗禮,為什麼還會出現如此霸道、沒有愛心的教育工作者?而這個人還會成為統媒的輿論英雄,那就更詭異了;會不會和復辟派也隨著馬執政,堂而皇之攻進教育界主流核心有關呢?已故作家柏楊,早年曾有「醜陋的中國人」論述,他提出一個諷刺名詞叫「三作牌」。意思說中國醬缸文化有某種劣根性,喜歡「作之君、作之師、作之親(父)」,凡事以威權及地位壓迫人,故稱為「三作牌」。台大醫學院學生或許有少部分,在上該堂課時,行為不太妥當(可能因是通識課程,學生平常就會以形式化視之),但青年時期總有叛逆性因子,有力量的成年社會總應在包容中去發現問題,而不是藉機製造壓迫力量。在我看來,洪蘭利用評鑑委員的地位,並聯合連成年人社會也會害怕的統媒力量,去醜化、圍剿這些學生,這就是典型的威權迫害,實在很可惡。




統派人士洪蘭和統派媒體,抓到某些青年的小辮子,就施以嚴刑拷打,我現在就拿一個「真正的統派」(比較有格調的統派)所說某些話,來回應他們;這個人是文學家陳映真。三十多年前,我寫了一本小說「再見,黃磚路」,描述一個大學生民歌手,在入伍服役之前,所遇到都市某些叛逆青年(甚至與迷幻藥、大麻為伍)的感傷故事。小說發表時,陳映真剛坐完國民黨黑牢(文字獄),出來不久,他寫了一篇評論,後成為出書時的序文。在評論中,陳映真第一句就說──初讀「再見,黃磚路」,第一個感覺是:「啊,這種文學,終於產生了!」什麼文學?描寫工商文明抵達一定的發展階段後,在大都市的的某一個角落裡生活著的青年的生活──他們的孤獨、寂寞、無人了解、悲哀,甚至於他們的憤怒和反叛。……全篇貫穿著一股青年的孤獨和悲哀,讀後,令我這個已隔一代的人,也有油然的憐惜,心疼之感。……




──十多年前 已故民族音樂家史惟亮先生說過一句話:「青年總是沒有過錯的。」初聆此言,五體震憾。當然,在青年中,也不乏趨炎赴勢、耍陰險、使壞點子的人。但,即使是如此,我們毋寧更需要檢討造成今日青年種種的根本的、客觀的原因。……




陳映真的原文甚長,我只摘取一小部分。這其中,最重要的是史惟亮那句話:「青年總是沒有過錯的。」而能夠「初聆此言,五體震撼」的人,恐怕也才是今天那些自命為教育家,所必須具有的涵養吧?至於如果像洪蘭那樣,只有恨意、沒有愛心,刻意去抓青年「上課啃雞腿」小辮子,無限上綱醜化集體之後,再拿來當自己賺得聲名的材料之流,則不但有愧「教育」之名,也是我們在慎防復辟文化時,所應及時關注的。讓我們搭起一座「惡水上的大橋」(Bridge over Troubled Water)吧。下次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