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我也提到「團結」是一門不容易的學問；愈是有影響力的人，當他的人文素養不足，或是欠缺有價值的政治信仰時，愈容易成為破壞團結的元凶。原因是他們常迷惑於自己的影響力，乃來自於自身的天賦異稟，而渾忘民主社會的脈動與人氣節奏，一意孤行的結果，就是害人又害己。我舉了一個大家都不太想去面對，但事實存在的例子：那就是在上次的本土政權保衛戰中，民進黨總統初選由謝長廷出線後，本土派兩大龍頭──陳水扁與本土大報，卻仍暗中抵制謝，終讓馬氏兵團長驅直入，可見嘴巴喊團結的人，自己不見得放得下身段。簡單的說，團結是要建立在「說服力」的基礎上；當陳水扁與本土大報要大家「團結」去支持他們的「關係人」，謝的競爭對手時，卻連民進黨的黨員都沒有辦法說服，又如何能贏得台灣社會認同？可見團結真是一門很奧妙的藝術。

上週六有兩場選舉，一場是雲林的立委補選，另一場是澎湖的公投。這兩場的投票結果，都令國民黨當局灰頭土臉。雲林的民進黨劉建國，以壓倒性的票數勝出，這讓民進黨從二○○五年以來的一路慘敗，得到了一個暫時性珍貴的精神補償。而對本土派信仰支持者來說，這個結果也提供我們驗證價值、實踐理念的士氣。很多人說這一次是「團結的綠營，打敗分裂的藍營」，也說這是對馬英九執政的不信任投票，這些講法都很有意義。然而我還是要說，少了陳水扁的介入，綠營反而更能按照自己的節奏去進行再生；當然，這一次也證明老K一直把扁家金錢醜聞當「提款機」的效應，確實在激烈遞減。雖然在這幾天，仍有兩、三個挺扁派公職人員，很不識相的跑出來攪局，在第一時間就提出「多一席立委，要來罷免馬總統」，這種令人討厭的阿Q式自大言論（很像在一場成功的演唱會剛完，觀眾還在熱烈鼓掌時，這個傢伙就跳上台搶鋒頭發表他的偉大人生觀，令人又好氣又好笑）；這個自暴其短的言論一出，顯然民進黨中央已受到支持者抗議，就逐漸踩了剎車，而沒有繼續喧賓奪主下去。

選戰的勝利，故事主角畢竟是在雲林，因此，除了劉建國本身的努力以外，也讓我們回顧一下更真實的場景。雲林今天能夠成為綠營在最衰落時代中，提振菁英切莫懷憂喪志的重要精神指標，其實應特別感念一個奇女子──現任縣長蘇治芬。二○○五年，蘇治芬終結了國民黨在雲林縣，長達五十年的一黨黑金執政，首創民進黨在雲林執政先例，這個經驗很像一九九八年，謝長廷在高雄開疆闢土，當選市長，都是一種創造價值、開拓版圖的典範。而如同謝長廷在一九九八年當選高市長時，沒有喜悅，只是憂慮將有「台灣高雄、中華台北」（扁在北市落選）現象，蘇治芬當選時，其實也不見喜悅──我印象很深刻的是，當時她接受「新台灣」專訪，仍是滿懷憤怒與傷感，「賄選太嚴重！太不像話了，我高興不起來」；原來她記掛的就是自己深愛的家鄉，被腐敗文化污染的環境，而不是個人的得失。

蘇治芬真的是一個深愛家鄉的台灣菁英，我記得更早之前，她本來能更輕鬆在台北市當選立委，因為她的同黨女性菁英，要把已建立的堅實基礎，完全傳讓給她，但她不為所動，仍決定回鄉從頭經營；她說：「我對我的故鄉，有一種不忍、心痛的感情」。簡單的說，她是懷抱著深刻的愛心與民主理想，回去服務家鄉的。當選立委後，二○○五年她又當選縣長。我們別忘了，那一年正是民進黨開始備受扁家醜聞傳言摧殘，極為慘澹的一年。民進黨不但輸掉執政十六年的最大縣台北縣（還輸得很難看），縣市長席次也急速萎縮至僅剩六席，但在那麼惡劣的大環境中，蘇治芬卻打敗了已執政五十年的老K，在雲林突圍而出！這簡直就是一個傳奇。而在馬英九上台以後，惡勢力為了替老K掃除障礙，要毀掉這個奇女子，竟由檢調羅織她罪名，將她戴上手銬關了起來。那時我們也見識到這個勇敢的女性，無畏的高舉手銬（這一幕後來被扁學去用），並進行驚天動地的絕食抗議！

我相信惡勢力當時企圖凌遲蘇治芬，確實已達天人共憤的地步，因為連一家統派大報的地方記者，都寫報導據理聲援她（反而本土報的記者似乎袖手旁觀，這一點實應有點反省檢討），後來惡勢力只好放她出來。不管如何，蘇治芬的勇敢大無畏氣質，確實令人印象深刻。我想，今天雲林人會在重要時刻，讓劉建國取得壓倒性勝利，使全國的本土派支持者，在幾年來的低潮中，稍能抬起頭來看看可愛的天空；這蘇治芬在雲林所創造的正義文化，以及傳播的本土民主價值，應是極大的催化力量。二○○七年初，民進黨在進行總統初選時，扁蘇一個是總統，一個是閣揆，對上謝長廷，當時的黨籍縣市首長，為了不願得罪當權派，齊站邊挺蘇時，獨蘇治芬一人跑去另一邊，為謝長廷加油打氣──那一幕曾讓我感動鼻酸。政治人物有一定的身分地位以後，要他（她）們不去趨炎赴勢，其實並不容易，但蘇治芬向記者說：「我當然有壓力，但我比較欣賞他（謝）的政治理念」，而謝長廷後來也沒讓孤獨的蘇治芬失望，在初選的第一階段，就打敗了當權的「扁系」。而蘇治芬這樣的行事風格，一定程度也會對雲林人產生影響，今天在民進黨最困頓的時候，果然就來這麼一趟有情有義的「雪中送炭」了。

雲林初步展現「綠色氣勢」後，國民黨原提名的張麗善，很快就宣布退選年底縣長之役了，顯然這些人已清楚意識到，蘇治芬果然是愈戰愈勇的奇女子，不必去自討沒趣。但蘇治芬第一時間的反應卻仍是謙虛，只說對自己這四年來的政績，有信心接受考驗，「這才是最重要的」（不會去扯一些讓人感覺得意忘形的話語）。同樣的，我們也看到劉建國在大勝的喜悅中，也沒什麼驕氣，反而要選民「保存這些選舉文宣政見，在未來的任期中，檢驗我」，凡此，這樣的表現，都會令台灣社會逐漸擺脫扁家對綠營造成的惡感，而一步步給予綠色菁英應有的回報。

相對的，我們則看到馬英九陣營，持續在製造風波，留給台灣人難以言喻的惡感。先是馬家大姊馬以南，自動爆料說馬在救災多次道歉後，卻向她說「哼！好人沒好報」，原來道歉云云，「攏係假」。坦白說，這二十年來我也接觸了不少本土派政治菁英，有些人雖然不是很令我欣賞，但再怎麼政客，都不可能有這種心態，在人民的大災難中還「哼」得出來；這主要還是基本的人生價值觀，他們都不像馬氏那一族，那麼自命「貴族」吧。接下來我還看到一則新聞，指馬英九在美國的女兒，她所任職的公司，在這一次中國國慶，承攬了國慶煙火的設計生意──起初這一家統派電視台，是以「歡慶國慶，與有榮焉」在報導此事的，但看在我們這些台灣人眼裡，感受卻很不同。試想，如果今天這件事是發生在任何一位綠色政治首長身上，那媒體輿論將會對該首長，如何的萬箭穿心？但馬英九卻是什麼都可以做，狗屁倒灶的事也可以被美化報導，難道人民心中會沒有一把尺嗎？共產黨當局若不是因為馬英九的關係，會把好康的給馬唯中的公司嗎？而馬英九上任以來一路的親中，「化獨漸統」政策，會和這些私領域的利益毫無瓜葛嗎？所以有人說，上週六的兩場投票結果，是一種「沈默聲音的反擊」，顯然是有道理。

因此，我們還是好好堅持原有的進步文化，以及台灣價值吧。在上星期的文章中，我曾提到高雄世運的人文氣息中，有一則備受國際媒體關注，但台灣媒體加以忽略的裝置藝術家故事，我現在來補充一下。這個四十歲的台灣藝術家叫林明弘，大約十年前，一個醫生朋友向我推薦他，說他很有才氣，旅外多年，回台辦展覽，希望「新台灣」能採訪報導。基於重視台灣藝術文化，我們就加以報導了，但似乎引不起什麼回響。後來我聽說這個藝術家有點落魄，一度在酒吧兼職調酒師。大約三年前，有一天一個企業家朋友，他自家在台北鬧區有一塊空地，要蓋高級住宅大樓，但他又很熱愛台灣元素本土文化，一樓大廳公共空間的設計，特別講究要有這些高品質的藝術氣息。當他知道我竟報導過林明弘時，就一再糾纏我去說動這個藝術家來為他做裝置藝術，因為他們之前已接觸過，但林明弘似乎「沒興趣」。我當時覺得很納悶，後來打聽之後，才知道原來林明弘已經大紅特紅了，現在案子接得滿滿，根本抽不出空來做。但朋友說：「我就是喜歡他，價錢沒問題，隨他開」，當然，結果還是不行。

我想說的是，為什麼林明弘在短短幾年內，會從落魄到爆紅？國外很多名牌時尚的藝術空間（也包括台灣LV與誠品旗艦店），都高價請他設計，台灣頂級豪宅大樓，也爭相找他。原來有這麼一段：當他仍不獲重視時，某一次在台灣的作品展覽，有一幅壁畫，是以他自家各廳、沙發為描繪主題。畫中那一套沙發上，放著兩個抱枕，而抱枕其實是他法籍妻子去選購的，是台灣花布做的。在展覽會場，他發現每個觀眾都趨前在看畫中那兩個抱枕，而其他大型設計反而成為配角，這下子他從夢中驚醒過來，原來這小小的台灣花布，竟有這麼致命的吸引力。他就開始勤跑老街布市，去尋找和台灣花布相關的知識與感覺。不久之後，他就以台灣花布為創作的主要元素，融入他在國外的裝置藝術表現技巧，未料竟先在國外重鎮（如紐約、巴黎、米蘭）引起熱烈好評與驚艷讚賞，繼而紅回台灣。

原來最珍貴的價值，就在我們身邊，只不過很多時候，我們自己渾然不覺罷了。林明弘因為相中台灣花布這個主要藝術元素，就讓他成為國際藝術界一號人物，這聽來有點傳奇，卻是活生生的事實。我因此覺得高雄世運的人文表現中，既然有他的作品，卻沒有好好去描述這一段，實在很遺憾。不管如何，我們這些有著與生俱來的本土感情的人，千萬不要妄自菲薄──在說完故事之後，就讓我們更提振信心吧，準備與馬氏的親中價值觀抗衡！下次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