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造團結能量
老包
2009/09/23 第期
親愛的讀者,上星期我談到台灣社會在一黨獨大、親中政府的種種不堪運作之下,事實上已在累積某種物極必反的能量,而在野的泛綠陣營,如果能夠在深刻救贖的大前提下,超越陳水扁夢魘的糾纏,就會有希望接受這一股沛然能量的擁抱,重新站上社會主流的浪頭。

在「深刻救贖」方面,我認為泛綠陣營必須來一趟回顧之旅,把時間點拉到上次總統初選時的盛況──因為那是泛綠陣營有機會在民意的支撐下,脫離陳水扁失敗領導的陰影,向世人宣示維新時代的開始;簡單的說,那是上天給予本土派最後的機會!我現在很想問一下眾多本土派的好漢們:那個時候,你在做什麼?如果那個時候,你還沒意識到泛藍馬氏兵團鐵蹄,已經兵臨城下,而仍在猶豫是否要參與維新再造,或甚至抗拒兼詛咒……,那麼,我們怎麼能夠怪上天將最後的機會收回呢? 


    那一場總統初選,民進黨在陳水扁看似有意的長期運作中,衍生讓統媒暗中叫好的所謂「四大天王」現象,本來就有分崩離析的處境,然而透過黨內民主程序的洗禮,卻產生難得一見的癒合能力。我認為當時有幾場公開的電視辯論,是很關鍵的昇華機制。可是在場外,當時已陷入金錢醜聞漩渦的阿扁,仍不時進行技術及心理干擾(主要是反謝),加上唯一的本土大報有著明顯偏頗的私心,這一點當時「新台灣」曾略加反擊以現平衡作用,不用再提。簡單的說,謝氏在黨、政、特、媒的強力圍攻之下,竟然在第一階段的黨員投票中,就脫穎而出。這一方面固然顯示謝氏的領袖特質與政治主張(共生合作等),有受到青睞,我最感到好奇的,是它的黨員所展現的自主意識,以及明顯的對於領導人陳水扁的不耐與反擊。 


    謝氏在第二階段的民調方面,其領先趨勢則始終非常明顯,這導致其他參選人紛紛提前退出,初選結果因而底定。我會重提這一段,主要是在還原場景,提醒大家注意一個重要的訊息:不管是民進黨員或本土派支持群,當時最迫切的需求,其實就是期待團結、順勢擺脫陳水扁夢魘!初選的結果有著這一層深刻的意義,然而接下來卻不盡人意,因為陳水扁並沒有放棄他的干擾企圖(在副手搭擋的選擇上,著力最深),本土報也沒有放棄它消極抵制的心思。本土派這兩個「大人」的詛咒,當然使得團結力道形同破功,馬氏兵團後來能夠長驅直入,也就不令人意外。因此,這個團結魔咒,至今仍緊扣在本土派額頭上。 


    關於「團結」這個意象,我認為不宜只放在民進黨的政治領域中去詮釋,它雖然是每個人都常掛在嘴邊的口號,卻也是缺乏人文素養者,最常加以破壞或反向操作的無辜名詞。團結必須建構在說服力與民主共鳴上,否則都是白搭。我時常向人提出一個關於能量的譬喻,團結就是一種能量,但能量發揮作用,則有細緻的一面。譬如石油就是大家最熟悉的能源,但給你一桶石油,你放一把火把它燒了,它固然也產生熱能,卻可能造成更大的傷害與污染;可是如果我們善用這個能源,它卻可以驅動汽車、郵輪與飛機,也可以生產不少有用的副產品。陳水扁在當總統及綠營領袖時,他也常喊團結,但現在看來,他卻是那個把石油(能量)放一把火燒光的莽漢,至今我們還在收拾善後,偶而也會被濃煙嗆到。 


    這幾天剛好是九二一大地震的十週年紀念日,我總是很難忘災難剛發生時,全台灣那種空前團結的氣氛。那一股團結的能量,顯然和當時國家領導人李登輝,所展現的心疼愛民、穩定安慰的氣質,有深刻的關係。九二一大地震發生時,世界各國迅速向台灣伸出援手,這一方面是感佩台灣乃抗拒中國壓迫下的民主奇蹟,另一方面則是全國團結的力道,深深撼動國際社會,也贏得大家的尊敬。而再過幾年台灣陷入SARS危機時,全國團結的力道就很明顯打了折扣,這一方面是陳水扁執政,朝小野大,常有政治鬥爭局面,且馬英九在台北市主政,又刻意與中央政府唱反調,就使社會更惶恐不安了。我舉這兩個例子,主要是說明團結乃一門看似簡單,實則不容易的「學問」,而這七、八年來,台灣社會深受不團結之苦,政治內鬥、內耗更是家常便飯,但民眾期待團結的微妙心思,其實一直存在。 


    最近高鐵鬧出董事長殷琪引退大新聞,則是另外一個例子。高鐵是在李登輝時代拍板定案,採BOT方式開始興建的,當時因為全國團結向上提升的力道相當旺盛,所以幾家民營大財團都願意參與投資。多數媒體現在都把這一件BOT案,當成反面教材在報導,但都忘記最初有很重要的宣示意義──那就是限縮國家機器、厚植民間實力(藏富於民)的多元民主精神,以及很多人都沒注意到的,為了實踐李登輝「戒急用忍」、降低本土資金瘋狂西進熱度的政策,高鐵的興建,成為很具指標的「根留台灣」大案。而高鐵在這幾年的風風雨雨,簡單的說,就是大環境激烈質變後,政治鬥爭下的犧牲品。不管是後續資金的取得、聯貸銀行較低利息的配合,或是影響重大的站區開發,其實都在近幾年來,化身為青面獠牙怪物的藍營政客干擾之下,顯得困難重重。我看到一則報導,交通部長毛治國,就向殷琪赤裸裸的說:「我們都希望高鐵活著,但不能在你手上活著」,這一句話就說明了一切:老K終究還是從政治鬥爭的角度,在看待這個案子── 而果然一宣布殷琪將辭,由曾任馬英九副市長的歐晉德接任,以台銀為首的聯貸方,就很快速宣告銀行團將樂意配合了。 


    這樣具有強烈壓迫意味的國家,怎麼可能在國際社會獲得尊敬呢?社會大眾會因此更有向心力嗎?這都是不可能的。坦白說,高鐵和高捷一樣,當年若不是採BOT由民間興建,政府再用心監督,其實都不可能有現在這種,花較少錢,但有一流興建成果的好樣子;人們只要轉頭去看馬英九團隊,在詐胡線捷運及貓纜的興建,思過半矣。而關於載客量的銳減,當然和消費人口大舉西進有關,等於這個國家已進入空洞化危機,實不應搞錯檢討方向。台灣的高鐵本來是連最有坐高鐵經驗的日本人,都讚賞有加的優良成果,現在卻要被拿來當政治鬥爭的祭品,實在很沒意思(當年惡劣抹黑高捷的翻版)。當然,我認為民間企業大家點滴在心頭,大概也不可能長期忍受這種青面獠牙怪物的侵襲吧。在高鐵事件備受壓迫的經驗中,相信人們最終還是會懷念起較有同理心與愛心的本土政權,而這正是本土派能夠發現團結能量的隱喻。 


    而這幾天忽然爆紅的熱比婭紀錄片,則是另一則對親中政府有力反擊的案例。馬政府在一黨獨大、媒體獨強的政治生態中,發展出一套向中國看齊,聯中制台的統治邏輯,在某些時候,以商圍政確能發揮短暫效果,但長期而言,台灣特有的文化元素,卻會起而反抗。台灣社會近二十年來,已培養出一種對威權政治的自然排斥基因,這一點顯然是中國當局,以及奉中國為宗主的馬政府,所無法體會的。老K可能在陳水扁所犯下的嚴重政治錯誤中,暫時獲得形式上一黨超級獨大的連動債暴利,但那並不表示台灣社會已墮落到要接受威權復辟;而毫無節制的向中國傾斜,更是一種對多元民主的挑釁。 


    我來舉一個從文化面向觀察的例子。在高雄世運會開幕演出中,有一個橋段是「電音三太子」的藝術表演,三太子騎摩托車繞場,這一段曾引起國際媒體特別關注,但可惜台灣的媒體不太識貨,很少去探究那背後的意涵。電音三太子是台灣特有的產物,那是敍說封神榜李哪吒的故事,騎上摩托車當然具有叛逆反抗、「現代風火輪」的強烈象徵;我很激賞這樣的藝術創意,卻很難找到相關創作者的報導。話說回來,在中國古文學中(其實那時都不叫什麼「中國」),有兩個角色是最具探討價值,與比較文學研究價值的,就是「封神榜」的李哪吒,與「西遊記」的孫悟空;而這兩個最值探究的角色,卻在號稱有最龐大學術團隊的中國學院,很少被提出,原因是兩個角色,基本上就是反抗威權封建、崇尚自由的叛逆角色。這兩部小說都在明朝時代寫成,那個時代的威權政治,其走火入魔的程度恐怕相當嚴重,以致文人必須假藉神話角色,來一抒民間反壓迫的胸懷──我記得那麼精彩的「西遊記」小說,其作者卻是隱其名的,這中國人搞高壓政治,搞成那種文人不敢示真面目的程度,你說可怕不可怕? 


    李哪吒(三太子)最令人動容的一段故事,乃大家耳熟能詳的,那一段他因反抗威權,得罪海龍王與天帝,為家人惹禍上身後,「割肉還母,剔骨還父」的一幕;他的神靈在經過波折後,由師父救去「蓮花化身」,之後就有了腳踏風火輪的意象(更自由來去的意涵,這似乎在歌頌台灣有機會超越中國威權壓迫,崇尚自由民主多元的機運),也就是現在藝術表演騎上摩托車的象徵由來。我要說的重點是:「電音三太子」會成為台灣獨特的藝術表演元素,而不可能在中國那個社會出現,其原因就在我們社會已融入反威權、反壓迫的文化特質,而中國社會則持續成為威權壓迫政治的俘虜,這剛好是我們所不屑的。 


    熱比婭紀錄片,所彰顯的也就是這一層文化意識。在高雄那個號稱綠營大本營的南方,先前世運會還有很多值得深入探究,但未見我們媒體去挖掘的好題材──譬如主場館設計所蘊涵的,備受國際媒體讚賞的人文價值;譬如我知道有一位在國際享盛名的,留法的台灣裝置藝術家,很多內行的、講究品味的建設公司都想找他接案,卻不得其門而入,但這一次他卻為世運會設計了一個台灣花布為主題的驚艷作品……此種種,我都很難找到相關的深入報導──但願這一次熱比婭事件所掀起的熱潮,能夠不要再留下相似的遺憾。不管如何,多元而精彩的台灣價值,現在似乎都要盡量遠離馬氏中國功夫魔掌範圍,而獨嚮往謝氏所開墾出來的南方天地了,這也是一奇。謝長廷在一九九八年打敗吳敦義,當選高雄市長時,陳水扁不幸將台北首都寶座拱手捧給馬英九,謝就大膽預言將會出現「台灣高雄,中華台北」的兩極對比;現在看來,這四個人交錯的政治軌跡,也是台灣社會微妙的文化縮影。 


    崇尚自由、欣賞多元文化、反抗威權壓迫……這些都是本土派營造團結能量的本錢。團結之前,我們也先做好某些必要的人文素養功課吧。下次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