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極必反原理

2009/09/16 第期
親愛的讀者,上星期談到馬政府因超級無能而干犯眾怒,被迫在倉皇中撤換閣揆,但換上台的吳敦義卻是一個政治性十足,渾身充滿政治算計與政治權鬥細胞的怪咖;馬英九本來有機會在民氣沸騰的不滿氛圍中,進行脫胎換過的謙卑救贖,然而受限於天生的傲慢性格,終究難以擺脫負向格局。

吳敦義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我所說的,屬於那種「吃碗內說碗外」的務虛型政治人物?但看這幾天他被揭發在上台前夕,竟火速趕往香港秘會一名和共產黨當局有敏感關係的高層人士,其實已說明一切。吳敦義辯稱他是赴港考察有關土石流防治的重要事務,這種說法更印證我所說,馬政府是一群不務正業之流的物以類聚。我們先不談一個在緊急倉促中被通知組閣的人,在那有限的「黃金時間」中,有多少繁雜的人事物必須專注處理,一天要當做兩天的珍惜使用,竟還有空跑去香港;但如果說是去香港考察金融有關事務,總還有點邏輯,如今端出一個土石流之說,就實在太沒常識了。人們總不會跑去拉斯維加,卻辯稱去考察平埔族歷史吧?


不管如何,這是一個不務正業的馬氏時代,向我們提出的方向預告。而扁案的初步宣判,大抵也是這種時代產物。法官蔡守訓將前總統陳水扁判處無期徒刑,固然令某些討厭阿扁的人,感覺大快人心,但在理性與邏輯的探照下,這樣的判決就連藍營的支持者,也會覺得非常心虛──偏偏司法的核心精神就是特別講究邏輯,這和文學、藝術會添加「感覺」元素,有本質上的不同。扁案從半途更換法官,復加上長期羈押一個剛卸任的總統,使其根本上喪失自我辯護的有利空間與能力,已經充滿一種未開化社會的反智迷障。馬英九的哈佛老師孔傑榮,在宣判後第一時間,就表達他對這種有違司法程序正義的不以為然,這是旁觀者清的諍言,可惜司法體系已陷入一種不務正業、以獸性報復為主的迷思中,連馬英九哈佛老師的話也聽不進去──或者聽得進去,但其專業環境中的魔咒,已使他們難以自拔。


法官也是人,他們和一般人一樣,也受週遭環境的氣圍影響。美國有社會多元領域組成的陪審團制,我記得碰到較敏感的案件時,主審法官都會提醒這些陪審團的民間人士,在審判期間,避免接觸談論相關案件的新聞報導。這個道理很簡單,審判品質是會受到媒體輿論影響,而限縮理性判斷空間的。而扁案的風風雨雨,在去年國會改選與總統大選已使綠營吃盡苦頭,藍營大獲全勝了,這媒體輿論的一面倒,其殺傷力如何,乃不問可知。在這種空前的輿論審判暴風雨中,司法審判要自我興造一片應有、不受外界干擾的寧靜空間,顯然要特具進化基因。我並非全然否定司法界的良知,我來講一個自身的體驗:一九九九年發生九二一大地震,當時災情最慘重的南投縣,縣長是彭百顯,他在南投的廢墟中,向佛祖(他是虔誠的信徒)發誓,要把上天及當權者對南投長久的不公平,「一次要回來」;因此便積極投入重建,當然包括向中央要大筆的重建預算,也接受民間的善款捐助。重建工作進行一兩年後,麻煩來了,因為政敵看他做得非常出色(譬如南投現在有最多全國最高水準建築設計的小學校,就是他留下的政績),基於台灣特有的嫉才劣根性,就開始想各種步數陷害他,偏偏他又是一個只顧理想往前衝,而人緣奇差的首長。地方媒體及縣議會開始攻擊他在重建中,有種種「貪污」的嫌疑。


受到媒體輿論一面倒的影響,檢調很快就找上彭百顯,進行翻天覆地的偵辦。這一段過程相信很多人都還記得,彭百顯後來在一審中,被判了十八年的貪污重罪(主要是說他違反採購法)。我看到判決書充滿附和輿論審判的蠻橫,在二審進行中,就主動要求赴法庭作證,以協助被告。在庭上,我向法官說司法必須不受政治氣氛及媒體輿論影響,才能彰顯司法獨立的神聖意義;我說,兩年多前發生大地震的時候,舉國哀慟,台灣是空前的團結一條心,大家只想到趕快救災救人、趕快重建,以證明我們社會有打不倒的特質和毅力,當時誰還管什麼政府採購法?不僅不要那些官僚陷阱來限縮我們的鬥志,總統甚至還頒佈「緊急命令」,來彰顯事件的急迫性,並協助公權力超越採購法等法令的束縛。而我們這些捐款的,還希望那些官僚步數不要亂擋路呢。我還呈上彭百顯曾是第一名財經國會議員,主持縣政時也曾被國民黨中央政府的經建會,評定為效率第一的種種數據,要求司法不應在事過境遷之後,自我沈淪,將優秀人才糟蹋成匪徒,否則哪有正義可言。我也以自身的媒體工作經驗表示,媒體輿論其實是可以被操作出來的。我不知道我的到庭發言是否有作用,但那一天,那個年輕的主審法官確實很專注聽我作證(看來很有正義感的樣子),也要求我把帶去的參考資料都交給他參考──我記得二審彭案的貪污罪就逆轉,改判無罪了。我的作證重點是:希望法官有同理心,能回到當時的時空背景去冷靜判斷,不要在傷痛後,不感覺痛了,才來雞蛋裡挑骨頭。


當然,我並不是說扁案可以和彭案完全類比。但放在同樣的時空背景,國務費和特別費本來就是早年相當的產物,同樣是給當時一黨專政者(即老K),其當權首長方便使用的私房錢;不必像蔡守訓那般自我陶醉,竟可以創造出兩者不同的法匠理論。而如果一定要說有細微不同(同中求異),那也肯定是總統的部分,比他的下屬有更多方便花用的空間(譬如總統就還有什麼黨產、國安秘帳等可用)。基本上蔡守訓在為馬英九的特別費開脫時,不從「歷史背景與因循」著手,而自作聰明創造所謂的「大水庫理論」,其實就已掉入偏頗陷阱了,現在去談什麼國務費和特別費多麼不同,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大水庫理論」的自打耳光,在司法史上 不可能贏得尊敬。


扁案中扁家令人唾棄的地方,其實就在其聚集了很多政治獻金,遠超過政治活動所需,復又由家人匯往國外「理財」。而現在這些全然站在政治鬥爭立場的司法體系(包括檢調),就想辦法要將政治獻金往「對價關係」方向導引,這就是危害民主進化的羅織手法,它通常就是某種變形獨裁工具化,以及營造白色恐怖的傾向。陳水扁藏有那麼多我們原先不知道的政治獻金,但他有錢的時候,沒有拿出來使用在政黨平衡、媒體平衡或決策品質改善(如民間智囊團的建立),坐令少數執政淪為任憑宰割的政治孤兒;這些當然令我們痛恨傷心,但我們也不能因為痛恨這個人,就贊成司法體系變身為可以腐蝕民主根基的病毒。就好像我們明知道把阿扁放出來,會到處亂咬自己人,讓綠營更無寧日,但我們還是認為司法體系,可以如此輕率長時間羈押(奇怪,這個字竟隱藏著一個「馬」字)一個前總統,簡直就是未開化社會的羞恥地標,我們這些追求民主進化的人,委實難以接受,而主張應該放人,讓他在有利的空間,為自己辯護。


而關於政治獻金現象,這也必須回到應有的時空背景去論證。台灣有個長時執政的「外來政黨」老K,在種種國庫通黨庫、侵占國家人民財產及逼迫富人捐輸的花樣之下,它的黨產使其成為全世界民主國家中最有錢的政黨,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要如何發展民主規則中最重要的政黨平衡?因此,在陳水扁成為台灣第一個本土草根誕生的民進黨,最有希望為民主開拓一片亮麗風景的超級明星領袖以後(即任台北市長之後),企業樂於暗中把鉅款交給他,「去制衡怪獸老K」,這豈不是很有民主善心?你可以怪阿扁沒有善用這些錢,但捐獻者的善意卻不容忽視或恐嚇扭曲──除非我們的司法體系,有本事把超級有錢的老K,也回復到和民進黨一樣的一窮二白起跑點,否則都不能否定民間的「自力救濟」。簡單的說,現在的司法體系自己毫無面對與解決老K超級富豪的歷史難題,卻又用放大鏡來檢視綠營的政治獻金,這就是一種懦弱的表現──表面的張牙舞爪,更像個在外面賭輸錢,卻打回家老婆、小孩出氣的失意漢,並不會贏得較多的尊敬。當然,如果是用「背叛民進黨」、「侵占民進黨財產」罪名臧否扁家,那又另當別論。而要和老K一較高下,為民主平衡做出貢獻,民進黨若擁有二、三十億或五 、六十億的政治獻金,其實並不算多,遑論什麼「天文數字」。


在司法審判的原理中,如果是公訴罪,由於控方是擁有國家機器的檢調系統,法官通常應比較偏向被告,這才是人權機制的發揮,但若像今天這樣,法官不但和檢調站同一陣線,甚至比檢調更激進,還要更使力羅織人,這就和中國共產黨的整肅黑手沒有兩樣。最近聽說扁案一審後 檢調還要就所謂「二次金改」端出新菜,還要上演另一波整肅馬戲──這樣的殺氣騰騰,難怪馬政府要換上吳敦義閣揆,似乎這樣比較能符合這個肅殺時代的調性吧?而不管是檢調或司法體系其實都不乏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難道竟都那麼身不由己,要集體配合一個向共產黨看齊的執政機器,而使自己在二十一世紀,意外淪為未開化時代,台灣大搞文化大革命的幫凶紅衛兵嗎?那就看看紅衛兵在國際天平的歷史評價吧。


然而我還是相信台灣社會擁有一種可貴的,自我療癒的能力,這種能力,會使我們逐漸超越政治鬥爭的灰暗。舉例來說,原本受傷慘重的民進黨,就在一場高雄世運的禮讚中(源自謝長廷的政績持續發揮光與熱),加上馬政府在救災事件的無能表現,而逐漸有了些微生氣。而扁家案件雖成為大家口中,馬政府要將其視為取之不盡的「提款機」,但這個效用也在遞減中,國際媒體也漸看出親共的國家機器,其居心不良的企圖──這就不容易讓這個噬血機器予取予求,徹底腐蝕民主的根基。我的觀察乃基於近二十年來,在本土政權所提供的多元價值社會養分中,人們已逐漸培養出一種進化社會特有的邏輯辨識能力,而不是當年那個「反攻大陸」反邏輯感覺派的螻蟻之輩──坦白說,這個邏輯能力,在扁案發作中,使民進黨丟掉政權;同樣的邏輯能力,也不會容許另一個傲慢政府予取予求,要將台灣轉型為中國的附庸,並提前宣告自我特質的消滅。


馬政府的致命傷,是他在台北市留下了一樁接一樁的爛攤子(如貓纜、詐胡捷運,甚至後來的巨蛋案),以及未思自我救贖、超越政治鬥爭格局的現任,而不是有什麼能人現在跳出來挑戰他。等著瞧吧,當台灣現在出現「七成六新鮮人還在找工作」,這個新聞標題時,人們就是心痛的感覺,哪還管什ECFA的當權迷幻藥?更何況ECFA一簽,只會使弱勢者更悽慘,年青人更難找到工作。而ECFA又是典型的消滅中小企業的毒藥,往昔台灣就是靠中小企業撐起經濟奇蹟,也創造了多元生命力(最近有一則報導說,不少國際知名的高級服務業,要來台灣開發高級消費據點,原因是台灣有舉世最多的有錢人──指擁有三、五千萬美元資產者,這就是拜中小企業特別興盛的特質所賜),如果有人企圖消滅他們,不會引起反彈及「寧靜革命」嗎?


其實這就是物極必反的原理,物極必反乃因社會已儲存足夠的邏輯能量,並非那一套愚民統治術能駕馭。而不管是扁案的「愛國愛黨」司法傑作,或是如火如荼推進中的親中政策,以及永遠的無能與看不清台灣特有生命力,都可以看到物極必反的跡象。當然,民進黨如果想提前走出?悶困境,那就要等到有一天,他們的自我療愈能力,大到能夠促使蘇系人馬(包括本土大報),放棄那種「真棒,謝長廷已自甘退出政壇」幸災樂禍負向內耗心態,回頭願意替當年與阿扁聯合種下的業障救贖,轉而力拱這個領導人──畢竟能夠拿來和馬氏對比的政治菁英,實在找不出第二個了(譬如高捷與內捷,共生和解與政治整肅)──那麼,這個陣營就再也無畏扁家醜聞及扁系人馬的干擾了,從而也能踏出物極必反的第一步。這個想法當然有點天真,但空前未有的困境,也只有逆向思考才能尋得解脫之道,並創造團結的能量;人們在幽暗的隧道中,總想要點亮一根蠟燭吧?下次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