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好教練
老包
2009/08/05 第期
親愛的讀者,上星期我談到高雄市政府辦世運很辛苦、很成功,但也談到高雄市長陳菊,在高雄世運閉幕典禮上,好不容易肯將「感謝前市長謝長廷,為高雄爭取到世運主辦權」,這樣一句話說出口。對我們來說,講出一個事實、一個簡單的道謝,其實再平常不過,但對本土派某些政治人物,或某些有影響力的媒體,卻是如此的困難。這樣的話,社會大眾又如何肯放心支持你?如何願意把手中神聖的一票投給你?

我從二十一年前開始寫老包專欄以來,就一直在強調民主政治的真諦,是一種「簡單」的哲學;任何把政治搞成很複雜、歪理一大堆的人,其實就是在製造反民主的陷阱。一九九六年以前,台灣還沒有總統直接民選的制度設計,那時的統派舊勢力,就提出總統「委任直選」,這種怪異的名詞,在阻擋總統直接民選(馬英九正是其中一個)。我們現在回頭看那個「委任直選」名詞,當然會覺得荒謬、可笑,但是在當時,這個歪理卻是強勢媒體與野心政客,共同信仰的口號,也成為主宰社會進化的力道。李登輝在一九九一年三、四月間,原打算推出的總統直選改革方案,也被迫延到一九九四年七月底才通過。我那時看到「總統直選」派,每天很辛苦的和所謂「委任直選」派在唇槍舌劍,就覺得很不可思議,而終於領悟到這個民主的「簡單」哲學。


社會大眾的心思其實很單純,一旦他們開始覺得「政治太複雜了,不要管比較好」,這個社會就糟糕了,就可能預告要退出進化行列了。現在我們再來看看高雄這件事,要對謝長廷有所感恩,不是很理所當然嗎?但對綠營目前擁有最高職位的市長陳菊,以及綠營目前最具影響力的本土大報來說,這卻是人生最艱難的決定;簡直比他們當年為了追求民主,去坐政治黑牢,或為了白手起家創業,歷盡千辛萬苦,都要來得艱難,這是為什麼呢?謝長廷運用政治智慧與遠見,替高雄、也替台灣爭取到前所未有的,大型國際運動比賽主辦權,這是事實,在一般政客眼中,因為耗時太久,不可能在自己的任期內盛大舉行,通常是提不起興趣的,他下決心去做了,這就很不容易,值得重視「台灣價值」的人,去加以肯定宣揚。此外,高雄的水質變好、愛河更清更可愛、城市風貌大轉變、高捷在政治磨難中興建通車、世運主場館備受國際讚美、捷運舒適車站藝術之美人人稱讚……,凡此種種,都是謝長廷留下的傳奇。既然如此,肯定與感謝,又有何難以啟齒?


我相信選擇不去提「感謝」的人,一定有他們自以為更高人一等的理由,這些理由可能包括「又不是他一個人的功勞」、「有什麼了不起」、「謝長廷也有很多缺點」……等等,這種現象,自然而然的,就令我想起九○年代那些反對總統直接民選的,那些「偉大的」,自以為可以超越一般民眾感受的族群。政治本來是很單純的,但自以為聰明的政客,以及台灣這些有權勢的媒體,卻常在各自的立基上,努力把它們攪拌成複雜,使人難以親近。舉例來說,陳菊市長顯然對於感恩謝長廷很掙扎、很遲疑,但這蒙蔽了她的視野,也使得綠營無法凝聚社會動力,把高雄視為本土派再起的復興基地──綠營現在剩下,唯一能夠拿得出來,向世人大方炫耀的,就是高雄的傳奇題材,但抽離了謝長廷,這個傳奇還能稱為「傳奇」嗎?


高雄世運會風光閉幕後,隔了一個星期,八月三日,陳菊市長接受本土大報專訪,她開頭就說:「(高雄世運)從二○○四年高雄市長謝長廷、體委會主委林德福主動爭取開始,過程中經歷了許多艱難……」,這一段話其實就是「感謝之語,難以啟齒」的產物,它一方面並提一個體委會主委之名,來稀釋謝長廷的建樹;之前她已使用過類似的政治語言魔術,不稱感謝謝謝長廷爭取到主辦權,而改稱感謝歷屆行政院長「在經費的支持」,包括其中之一的謝長廷。另一方面,這一段話也不夠嚴謹,把年代加以壓縮,就有弱化謝長廷是花費很長時間在規劃爭取之嫌。二○○四年,世運總會已正式把主辦權交給高雄市,並不是那一年才去「爭取」的;如同爭取其他國際性大型比賽主辦權,世運會的爭取,其過程相當冗長、繁複,而二○○三年,高雄市政府其實已辦了一場盛大的,「二○○九年世運在高雄」簽約記者會,可見二○○四年才去爭取的說法,是大有問題的。


人們常因為複雜的心思,而選擇迂迴轉折、顧左右而言他,就很容易留下一些破綻。這些技巧的運用,說穿了,就是不願意在風光的當下,讓謝長廷「沾光」啦──但是謝長廷何必去沾光?因為那些光芒本來就是他創造的,就好像台塑王國本來就是王永慶創造的,王永慶何必到處去嚷嚷企業王國的建立,是他一手打造?但差別在媒體不會忽視王永慶,我們的媒體卻刻意忽視謝長廷,複雜但粗糙的政治心思,就使得某些政治人物也跟著自我扭曲了,綠營僅存、唯一的資產──南方傳奇,也因此難以發揮重振人心的作用。看到這種本土派自我抵制現象,我總會想起往日時光:在民主運動興盛的那個時代,那些民主運動人士其實不是現在這個模樣的;那時他們並不依賴媒體,沒有與媒體的掛勾關係,他們都靠一場一場的群眾演講,在累積政治聲望。在那個年代,他們一上 台演講,就是感恩與感謝,感謝先行者、民主前輩的貢獻等等,就怕沒有題材可以發揮而已,不像現在,就怕有題材來影響他們的自以為聰明。這樣的轉變,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到底是什麼原因,使得我們的政治文化,變得接近忘恩負義?


去年總統大選,謝長廷甚至在高雄市也選輸馬英九,選後有些支持者就穿上黑色運動衫,書有「無情城市」字眼,以示痛心。這一幕讓很多人印象深刻,以致最近高雄世運會贏得各界掌聲後,很多人在同表讚賞後,仍忍不住加上一句評語:「可是,它畢竟是無情城市」。這個現象令我有些感慨,人民其實是很單純、很純真的,但如果連自己陣營的菁英(包括政治人物、有影響力媒體),都吝於把感恩表現出來,甚至在內心有所詛咒時,人民又如何有能力去突破魔障,把內心對事實真切的感恩,用行動去加以回報?這個「無情城市」的形容字眼,如果轉而送給某些政治人物或媒體,也許更為恰當吧?善良的台灣人,他們的性格本來就特具感恩元素,台灣各個角落都有廟宇,拜拜祈福,就成為生活方式的一部分,而通常那裡面就有感恩的意含,也因此,「感恩還願」就成為很平常的儀式。從這個角度來探究本土派今日的挫敗後大低潮,就不難理解我們確實遭受了某種詛咒的拖累──傳說祈福之後,在成功的某個階段,若渾忘感恩還願時,就會有意想不到的報應呢!


我在詮釋的是一種大眾心理學,而不是什麼迷信。本土派喪失大眾共鳴、缺乏感人元素的時間已經夠久了──從二○○五年開始,這樣的危機就已浮現,它是陳水扁、附庸扁的派系,以及本土媒體所聯手打造的;很不幸的,這個現象至今也未見改善,詛咒仍持續在發威。最近我重看半年前寫的那一篇「欣賞與感恩」,至今還是那樣的感既。我在前面說過,往昔從事民主運動的政治菁英,他們都以感恩為出發點,沒有媒體報導,仍造成群眾熱潮,也成為民眾口耳相傳的題材;但今天,媒體介入了他們的政治生命後,卻一切都變質了,但也喪失了爭取群眾共鳴的契機。而綠營的政治菁英,首創不知感恩文化的,就是前總統陳水扁。阿扁在他當權時,他只感恩、感謝一個人,那個人就是黃信介,但卻是在黃信介去世之後,他才開始「一路感恩」的;感恩到甚至他要介入民進黨總統初選時,他也跑去黃信介墳前召開記者會,把要蠻橫插手干預人選的野心,拿黃信介的神祇牌,也用來褻凟一番。我看黃信介在天之靈,也很反感他這種褻凟手法,因為後來阿扁支持的人選,並沒有在初選過關。


阿扁當總統時,一路感恩黃信介,但他是真正的感恩嗎?黃信介生前,阿扁最風光的時候在當台北市長,當時是寵愛光芒集於一身,政治資源獨他一人豐沛,但民進黨卻苦哈哈,卻從來也不曾聽過他有在禮遇、尊崇黃信介,只聽過老人家常求見他不到。可見所謂的感恩是空洞而虛偽的,但看他如何對待李登輝、謝長廷,已可略知一二。謝長廷、李登輝都是扁當選兩任總統的大恩人,但阿扁卻勇於過河拆橋,這已是政治顯學,不再贅述。我無意重提此事去揭扁的不是,但扁以總統的影響力,塑造了他週遭及附庸派系的性格,使綠營走入不知感恩的陷阱,這卻是不容我們逃避的事實。簡單言之,本土派今天的不識感恩為何物風氣,阿扁居功厥偉,而本土派主流媒體,則算是也感染了淺碟子風格,兩相加乘,詛咒與苦果就出現了。


然而我們社會的正面力量還是存在的,只是政治人物與媒體不懂得撥開魔障,接觸不到而已。上週六、八月一日那天,我全程看了藝人豬哥亮的復出電視秀。豬哥亮跑路十多年,以六十多歲年紀挑戰「人生重新開始」的障礙,我覺得非常有意思,尤其他又是深具本土文化象徵色彩的人物,能否蛻變再起,也很值得觀察。過了幾天,收視率調查報告出爐了,竟然創下超高紀錄,幾乎是同時段熱門節目的數倍之多。我觀察到豬哥亮的傳奇復出,不但在內容有所精進提升,也勇敢向年輕族群挺進;而最重要的,這個要再起的人,他從頭到尾,就是用一個元素在自我激勵──那個元素就叫做「感恩」。


懂得感恩,大眾的共鳴就出現了,支持的人也會慢慢靠近。這就是我要講的重點。政治本來就沒有那麼複雜,社會大眾的心思更是單純,如果本土派持續在忘恩的情境中打轉,終將無法發現或創造台灣價值,也會持續被挺扁派與挺扁媒體制約,在狗咬自己尾巴,自得其樂的無望陷阱中打轉。想一想,二○○五年時,扁還把高雄視為「瘟疫」,上鄭弘儀的節目,說高雄的事與他無關,是謝長廷自己在做。而今天一場世運會加上亮麗的主場館,成功了,大家就拼命說自己有功,卻不顧謝長廷了──這又是什麼政治魔術?社會大眾會看得懂嗎?會給你超高「收視率」嗎?


不管如何,我還是想把世運會中,那個得金牌的,令大家印象深刻,女子拔河台灣隊的隊員,她們的故事再說一遍。其中一個隊員說她們有一個好教練,教練常告訴她們:「寧可平時就練習準備好,等待比賽來臨;而不要等到比賽來臨,才去練習」,很平凡的一句話,卻創造了台灣傳奇、台灣價值。昔日我們有一個教練,他叫陳水扁,這個教練很糟,我們雖然有很好的運動員,卻被他抵制糟蹋了,害我們一敗塗地;現在我們沒有選擇,就剩下一個教練,他是本土主流媒體,我們但願他改掉阿扁糟蹋人才的壞習慣,但願他──也是一個好教練。下次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