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力激盪

2009/04/16 第期
親愛的讀者,上星期我談到鄭南榕在二十年前殉道,為台灣人留下「自我超越、創造文明資產」的重要啟示;我同時也談到,陳唐山在台南縣堅持參選縣長到底,造成本土派陷入分裂隱憂,本土派媒體在第一時間因欠缺思考邏輯訓練,拚命加以搧風點火,要負相當大的責任。

台灣的媒體生態,以統媒居大,本土派媒體居小,以小搏大,當然要有相當的道行,這其中,自我超越元素的追求,或基本的思考邏輯訓練,都是不可或缺的。我今天將嘗試把一些大家感到疑惑的議題,拿出來探討,以供大家腦力激盪。首先是在台南縣提名事件中,為各方所關注的,是否與陳水扁「切割」的問題。阿扁是台南縣人,南縣民對他有一種特殊的同鄉之情,此乃舉世皆然,因此,這一次陳唐山未獲提名卻堅持參選到底,也就是以此為最大本錢,但此舉正好踩到民進黨的痛腳。根據陳唐山前天接受本土大報專訪的說法,他認為扁案中,尚未被司法正式判決有罪,「未被判罪前是無罪的」,因此他現在的作為乃是一種有情有義,而相對的,民進黨則是「一群無情無義的人在帶領黨」,「在這個尚未判罪的時候,民進黨趕快一直切一直切,說要團結,但你一直切,如何團結?」因此,這是陳唐山參選的基本動力。


我認為陳唐山基本上仍未脫工具主義──他把扁案當成參選的有利工具,是否有效,在方法論上可能見仁見智,但對民進黨或本土派來說,年底的縣市長選舉並非只有台南,全國性的選戰主軸與節奏設定,「同情阿扁」的強度,其他縣市不可能如同台南,因此,該黨有必要超越扁案,來規劃選局。更何況扁案也是國民黨佈置整體選局的有利工具,民進黨難道要在「沙灘上蓋大樓」,以等待國民黨強風來襲,一吹就倒?不管如何,台南縣目前的本土派僵局,由於充滿濃厚的陳水扁因素,我認為剛好也是民進黨及本土派很好的試煉,通過這個試煉,將是未來再起很好的經驗。不過我認為陳唐山參選所依據的扁案邏輯,仍有很大的矛盾:他一方面說司法判決尚未出爐,扁未被判罪前都是無罪的,另一方面又說「統媒的影響往往帶動司法機關在審查過程中的不正常」;到底是相信司法或不相信呢?這恐怕就是本土派執著於扁案者,常見的脆弱之處。因此,民進黨選擇去加以超越、再生,也是不得不然。


陳唐山顯然很不相信統媒(「統媒」這個名詞,其實是我在十多年前所構思出來,提醒大家注意其操作手法及對台灣人殺傷力的),也相當反感統媒在扁案中所扮演的藏鏡人角色。但我必須指出,陳唐山自己其實也被統媒洗腦而不自知,這就是我今天要特別一談的重點,因這也是很多人存在腦海裡,似是而非的觀念──陳唐山認為民進黨無情無義,和阿扁「切割」,這裡面的所謂「切割」之說,其實就是統媒所創造出來的,在政治操作上,這是典型的一石二鳥手法;就本土派而言,不管你站在認同切割,或反對切割的一邊,都是輸家,因為已經分裂成兩股力量。修辭學上,這就像我以前曾講過的一則「寓言」故事:有一個統派人士指著某本土派人土的鼻子斥責,「你不是東西!」生性敦厚的台灣人,一時氣急敗壞,隨即回應「我是東西!」而不管爭到最後,你是不是「東西」,你都是輸家。因此,你光在他設定的名詞中,去選擇你要站在是的一邊,或不是的一邊,有何意義?




媒體掌握了事件解釋權,統媒在修辭學的運用功力,常令台灣人被吃了豆腐還不自知。我認為在陳水扁事件中,民進黨是深受阿扁傷害的受害者,而受害者怎麼可能存在和加害者「切割」的問題?受害者要重新站起來,只有如何「超越」加害陰影的課題而已,所謂打斷手骨顛倒勇是也,若硬要圍繞在「切割」議題打轉,那就像小狗追咬自己尾巴,永遠也沒辦法站起來。我看到本土派僅存的一報兩台(電視台的名嘴),也時常把統媒所創設的陷阱名詞「切割」,拿來當yes or no的討論話題,自亂陣腳到這種地步,不禁有很深的感慨:本土派要從媒體生態中搶回解釋權,恐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我也無意陷入「到底支持李俊毅,或支持陳唐山,才能當選台南縣長?」這樣的議題設計,因為那是使我們掉入相互攻擊的議題設計。我們有必要從「超越」扁案,化危機為轉機的角度去思考──民主政治不脫選舉,但有選舉就會出現危機,化危機為轉機,就成為考驗政黨能耐的必然試煉。就選民的感染強度而言,我認為不管民進黨是提名李俊毅,或提名陳唐山,一組人馬出來參選,其感動選民的強度,其實都不如陳唐山扮演父執輩角色,携起李俊毅的手,向全國選民宣告:「李俊毅就是我的傳人,我過去成功治理台南縣的經驗,從此要交捧給他,要傳承給他,他一定不會讓大家失望!」這樣的畫面,來得有意義,也更有人生價值與感染力吧?選民總是感性的,一旦陳唐山願意扮演這樣的角色,在台南縣或全國,也就是陳、民進黨與阿扁三贏的局面,這就是一種歷史的抉擇。這是人生的課題,不是狹隘的扁案議題,父執輩和晚輩,本來就存在傳承價值。




我在這裡願意提供一則民進黨化危機為轉機,結果大贏的經驗,以供大家腦力激盪:一九九二年立委選舉,台灣首次實施政黨不分區代表制度,民進黨估計有約八席的政黨代表名額實力,因此如何排出名單,就成為黨內各方角力的重點。我當時已從自由時報轉換跑道至自立晚報,繼續撰寫老包專欄,新聞界則傳聞民進黨內有集體買票行為及買票價碼,由於是一百多個黨代表在決定不分區人選名單,買票行動很容易得逞。當時社會耳語很多,民進黨的政黨形象一落千丈,我當然關注此事,因為民進黨已有清流派醞釀集體出走,另立門戶的聲音此起彼落,眼看就要分裂了。然而清流派苦於抓不到賄選證據,也覺得出走反而讓國民黨看笑話,大家就這樣痛苦的僵在那裡。某日我在一個餐會場合,同桌的民進黨大老黃信介刻意在我面前感嘆民進黨墮落,「黨主席帶人(指帶著不分區候選人)去買票」,此為不得了的醜聞,我故意裝作沒聽到,因此黃信介又講了兩次,還講出某些過程。隔天我立即在專欄披露此事,提醒當時的民進黨主席許信良不要當歷史的罪人!按當時的民進黨派系生態,泛美麗島系是最大派系,許信良正是該派系的頭頭。專欄見報後,民進黨支持者群情沸騰,齊要求黨中央有所交代,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許信良沒有反駁要求提供賄選證據,也沒有遷怒於我(事實上我常批評他),他反而在三天後,出面公開對社會「為某些傳聞事件」道歉,而為了對社會有所交代,他承諾將動員他所屬的派系(佔多數的美麗島系),立即召開臨時全代會,將不分區代表的選舉辦法,由黨代表推舉改為黨員直接投票選舉!




許信良不愧是一代豪傑,他這種快刀斬亂麻的政治手法,不但立即平息紛爭,也使民進黨的聲望開始直線攀升,全黨大團結,化危機為轉機。那一年的立委選舉,民進黨取得空前勝利,從十八席躍進為五十二席!我說這一段故事的用意,是在指出只有強者才能創造讓步的價值,弱者讓步則少有意義;許信良當時是民進黨的強者,當他在第一時間讓步時(不去辯解是否真有賄選),政治價值就出現了。現在也是一樣,在台南縣的選舉僵局,陳唐山是父執輩也是強者,民進黨或李俊毅,其實是有待陳唐山提携的相對弱者──尤其是遭受阿扁重傷害後的民進黨,其處境堪憐,怎經得起陳唐山一再反唇相譏?蔡英文或許是一個政治「菜鳥」,但正因為如此,更令人覺得不應去為難她。退一步言,陳唐山指民進黨不提名他因為「派系問題」,我知道他是在暗指新潮流掌控黨中央,因此有意「封殺」他;然而李俊毅並非新潮流,陳唐山的「派系說」就顯得較為牽強。至於陳唐山說蔡英文講不出不提名他的理由,我認為蔡英文這樣的表現反而是對的,是很懂得政治倫理的,因為再笨的人,也可以講出一百種閣下不適合的理由(批評容易讚美難),但若講出來,就成為對手陣營(國民黨)在地方搞分化的題材了。總之,國民黨只要在地方散播「都七十四歲,也當過八年了,還非他不可,民進黨老狗玩不出新把戲」這樣的耳語,選戰能量還能爆發嗎?民調當然可以參考,但其「成長性」或「消褪性」,則在選戰中會發揮關鍵影響。在歷來的國家元首中,「對台灣最有貢獻」的民調,蔣經國超過八成,李登輝、陳水扁相較低得可憐,但國民黨也不會笨到在選總統時打蔣經國牌,畢竟那只是歷史記憶或歷史印象而已。




談到傳承,有一個畫面我想提出來,讓大家思考一下,這個畫面又是和統派陣營有關的,實值得我們自我警惕。這一陣子馬政府及國民黨,以百年冥誕之名,拚命為蔣經國造神,話說蔣經國那個叛逆型孫子蔣友柏,就不願去淌這個封建渾水。但最後他倒是在慈湖現身了,身旁是他媽媽蔣方智怡。蔣友柏說他之所以會來,是因他的公司接了有關老K委託的紀念小蔣的設計案(他開設計公司),「我必須來感受一下」,全然在商言商的口氣,絕不替蔣家威權歷史政治背書。這個蔣友柏,我們都知道他曾多次以西方民主精神的角度,對蔣家強人及國民黨政客、馬英九等人有所批評,但他的母親蔣方智怡卻是典型的國民黨外來政權型保守派,當自己的兒子在國民黨陣營掀起波瀾後,她就毅然辭去國民黨重要職位!(中常委或中評委?)從此讓她的兒子去自由揮灑、海闊天空。我舉這個例子,是要說明,適當的時機,傳承或接棒本來就是人生的課題,也是美事一樁,實在不必把它看成那麼負面──後繼無人,恐怕才是人生一大憾事吧?


談到關於老K這一陣子替蔣經國造神的舉動,我就回到開頭所談,統媒利用修辭手法與解釋權,向台灣人強勢洗腦的話題。大眾傳播媒體本來是創造社會文明的重要動力,但替一個施行特務統治、威權獨裁者美化、歌頌的媒體,也只有未開發的落後國家才可能出現。台灣社會擁有豐富的生命力,但佔多數的統媒卻可以如此厚顏蠻幹,也真是時代的悲哀。要談蔣經國也可以,但在那個時代,他傷害了多少台灣社會蓬勃的生命力,豈不是更應該拿出來探討?我們的社會生命力,是從黃文雄在美國向小蔣開了一槍,以及之後民運能量逐漸引爆(如美麗島事件),才開始有生機的。蔣經國是一九八八年元月十三日去世的,一九四七年發生二二八事件,台灣人知識菁英被消滅殆盡,因此我們必須將歷史空間放在一九四七──一九八七,這樣的重要數字來看才有意義。這個空間共有四十年,台灣菁英重新出生、成長,如同被放火燒毀的山林,重新長出樹木,才逐漸有生命力去理解與反抗外來政權的欺騙與打壓、迫害,這樣的痛苦過程,怎麼說成加害者蔣經國是「一代偉人」?相反的,蔣經國只是讓我們更欽佩台灣人堅韌的生命力而已,但因為他的存在,我們的生命經驗都嚐到很多苦頭倒是真的。


看到統媒這一陣子沒命的歌頌獨裁者蔣經國,以及其他常令我們感到疑惑的胡說八道,我總會感慨萬千。這其中包括統媒為了庇護郭冠英,而大談什麼言論自由(好像我們要把他抓去坐牢或槍斃一樣),或什麼外省人當初是帶黃金來的,來幫助台灣建設什麼的(蔣家是有帶一些黃金來,但只夠他們用五個月,接下來五十年,卻對台灣人大肆壓榨與剝削,龐大的老K黨產與社會特權生態,至今仍在危害台灣的民主),或什麼台灣要獨立,是憲法所不容許(那一部憲法是從中國帶來強迫台灣人接受的,有本事就拿去給中國用,而不要唬弄台灣人)……族繁不及備載。


我看到老K及統媒這些論調及作為,總會想起一個吃霸王餐的故事,寫下來供大家參考:有一個傢伙進一家麵館,叫了一碗牛肉麵,店家煮好端給他,他卻說他點的是海鮮麵,店家無奈只好再換一碗海鮮麵給他。吃完麵這傢伙未付錢起身就走,店家追出去要求給錢,這傢伙卻大聲反問:「給什麼錢?」店家回曰:「給海鮮麵的錢」,這傢伙更大聲了:「海鮮麵我是用牛肉麵換的」,「那牛肉麵呢?」「牛肉麵我又沒吃」。就這樣,店家一時語塞,有一陣子甚至覺得自己似乎理虧,就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傢伙揚長而去,自己在原地氣得全身發抖。故事大致這樣;台灣人生性敦厚老實,統媒因佔多數,且擅長修辭,敢擱大聲,台灣人就常被唬住,也常氣得全身發抖,卻是無可奈何。


西方的民主文明典範中,最重要的精神其實就是誠實,但在我們的生活經驗中,這樣的元素很少出現,主因就是大眾媒體扮演了一種傲慢霸王餐的角色,但由於媒體有有一種特殊的洗腦能量,社會大眾就很難抗拒。然而過多的似是而非論調,總是影響我們社會蛻變的進程,以致我們在二十多年後,還要去接收那種舖天蓋地而來的,「蔣經國是一代偉人」的沒天良濫調。這個星期的腦力激盪,就先在此打住,下次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