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天
李敏勇
2006/04/15 第525期

天空

白萩(一九三七-)

天空必有母親般溫柔的胸脯

那樣廣延,可以感到鮮血的溫暖,隨時保持著

慰撫的姿態。


而阿火躺在撕碎的花朵般的戰壕

為槍所擊傷。雙眼垂死的望著天空

充滿成為生命的懊恨


不自願的被出生

不自願的被死亡


然後他艱難地舉槍朝著天空

將天空射殺。


白萩在一九六○年代有一本詩集《天空象徵》,其中有兩首〈天空〉。天空-做為一種象徵性的存在,白萩演繹他自己的存在論視點,也演繹著台灣人的存在狀況。


一九三○年代出生的白萩,和他同年的李魁賢一樣,都算是戰中世代。他們不像稍早的一九二○年代出生的台灣詩人,在語言轉換的鴻溝裡被絆倒。也許唸過日治時期的一或兩年小學,學過一點日本語,但他們經歷了戰後漢字中文教育。他們這一世代詩人的出發,在一九五○年代末,一九六○年代初,可以說是和一九二○年代出生的台灣詩人在同樣的年代登場。


在搜尋台灣、日本、韓國的戰後詩時,相對於日本、韓國一九二○年代出生詩人,甚至一九一○年代出生詩人在戰後的活躍,台灣的同世代詩人顯得稀罕,這是因為台灣的戰後詩,因為國家變動、語言轉換,登場時的喧嘩是從中國來的詩人群發出來的。


一九三○年代出生的白萩,因而在戰後台灣詩史的登場,具有聚光性。在那樣的時代裡,他和前世代的台灣詩人戰後資歷相當;和同世代的詩人相比,也有早發性的榮光。


《天空象徵》這本詩集裡,有一輯「阿火世界」,以「阿火」這個通俗的台灣人角色,描述著歷史與現實裡的存在。破滅感濃厚的存在實感,反映在田園的荒廢、精神的困阨。在另一首〈天空〉,阿火望天,但天空只寫著砲花,寫著戰鬥機。詩的結尾「天空不是老爹╱天空已不是老爹」引喻著無法保障大地兒女的父親。


而這首〈天空〉,是母親的角色。母親應當有溫柔的胸脯,隨時保持著慰撫的姿態。但是被槍擊傷,躺在戰壕,雙眼垂死望著天空-望著母親的阿火,卻得不到慰撫,天空只成為生命的悔恨。


戰後的戒嚴體制,其實也是戰時體制。戰爭的陰影在這首詩中引喻出存在的絕望。「不自願的被出生╱不自願的被死亡」,這麼喟嘆著的阿火,舉槍朝著天空將天空射殺。天空不只已不是老爹,天空也不是能慰撫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