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將剿匪失利 李延年將軍夢碎
李禎祥
2008/03/05 第624期
李延年,一個卅八歲就擔任軍總司令的福將,一路跟隨蔣介石政府,只因剿匪失利,被徹底繳械、徹底冷凍,從老蔣的得意門生變成階下囚,晚景淒涼,換來一場虛幻的將軍夢。

在白色恐怖的受難群中,有一個特別的「將軍族」。其中官銜最高的是陸軍二級上將孫立人,再來是幾名中將,包括國防部參謀次長吳石、台灣防衛副總司令段澐、國防部參議李玉堂、第六兵團司令李延年、第七十三軍軍長李天霞等。其中只有吳石是真的「匪諜」,段澐和李玉堂則是被誣陷而冤死。至於李延年和李天霞,案情比較特殊,與紅色無關,純粹是秋後算帳︱追究敗戰責任。


東征北伐  屢建戰功


李延年和李玉堂、李仙洲合稱「山東三李」。他們都是山東人,都出身黃埔一期,都是陸軍中將,也都是政治受難者(李仙洲被共軍俘虜,坐了十多年牢)。李延年的境遇悲喜交織,和李玉堂徹底的悲劇色彩不同,但又不如李仙洲能夠鹹魚翻生,出獄後出任政協委員。曾在戰場叱?風雲的李延年,晚年是很淒涼的。


李延年字吉甫,生於一九○四年,山東廣饒縣人。一九二四年底黃埔軍校畢業後,就投入當時中國幾乎無日無之的戰爭洪流裡。從東征到北伐,從平定陳炯明到征討孫傳芳、吳佩孚,他屢建戰功,一路從排長升到團長;一九二七年更晉升少將,當時他才廿三歲,軍校畢業還不到三年。


這只是李延年平步青雲的第一階段。一九二八年北伐後期,日軍出兵山東製造「五三慘案」(濟南慘案),李延年奉命扼守濟南,阻擋日軍猛烈進攻,掩護國軍繞道繼續北伐,因而獲蔣介石賞識,升副師長。翌年國軍大整編,李被編入第九師,任廿六旅旅長。第九師隸屬第二軍,是中央軍嫡系骨幹,經歷很多硬仗,如蔣馮閻李中原大戰、圍剿江西蘇區之戰、鎮壓閩變等大型中國內戰,以及淞滬會戰、台兒莊會戰、武漢會戰、崑崙關會戰等大型對日戰役。


這些風雲戰役,李延年都躬逢其盛;也因此,他的軍階和官運也扶搖直上。一九三二年,李延年以廿八歲的年紀,升任第九師中將師長;一九三七年淞滬會戰,他已經是第二軍軍長,台兒莊大捷後又升任第十一軍團長。一九四二年,卅八歲的李延年擔任第卅四集團軍總司令,並在一九四四年指揮三十萬大軍力守潼關,在日軍強烈的陸空攻勢下,硬是保住了潼關天險。一旦潼關失守,蔣介石的重慶政府危矣,能不能撐到翌年八月原爆之日還是未知數。


剿匪失利  逃到台灣


一九四五年終戰前夕,蔣介石在一次軍事會議上,任命他的黃埔一期得意門生李延年為第十一戰區副司令兼山東挺進軍總司令,八月,以盟軍中國戰區山東地區的受降長官之尊,從日軍手中收復山東,衣錦還鄉。這位被視為「福將」的總司令,才四十一歲就身經百戰,締造輝煌戰績,也奔馳到他戎馬生涯的最高峰。


然而中國的戰事無止無休。不久,李延年又被徵調「剿匪」,從徐州打到江南,從江南打到福建,歷任第二兵團司令、第六兵團司令、徐州剿匪副總司令、京滬杭警備副總司令、福州綏靖公署副主任等職。如果說李延年在一九四五年前的官運是「越打越旺」,四五年以後的國共戰爭剛好相反,越打越衰。尤其一九四九年初徐蚌會戰失利後,他的部隊便一路敗逃。這是大勢使然,幸運之神離他而去,也離眾叛親離的蔣政權而去。


一九四九年八月共軍入閩,九月進逼平潭島。當時第六兵團司令李延年奉命指揮第七十三軍長李天霞(出身黃埔三期)的部隊固守平潭。七十三軍有一萬一千人,由各部隊殘兵編併而成,武器裝備不全即倉卒應戰;且當時氣候惡劣,颱風時作,面臨兩倍以上的共軍兵力,李延年和李天霞都選擇三十六計的最上計,臨陣退卻,先後撤離。平潭輕易失守,雙李都逃到台灣,於一九四九年秋被當局收押。


高官救援  重罪輕判


這只是李延年困蹇歲月的第一階段。來台後,蔣介石批示東南軍政長官陳誠將雙李交付軍法會審;一九五○年三月,東南軍政長官公署軍法庭宣判,雙李都依《陸海空軍刑法》被處無期徒刑。這項判決雖重,但已經將死罪免了。不過中國易幟前夕,國軍高級將領不戰而退、不戰而降蔚然成風,雙李的情節還不是頂嚴重的。如今辦了他們,社會議論紛紛,也對部分國軍士氣造成衝擊,不知自己何時也要被秋後算帳。


李延年畢竟還是福將。往日的赫赫戰功,現在變成他保命的老本、消災減罪的護身符。一九五○年四月,何應欽、顧祝同、錢大鈞、蔣鼎文四名重量級將領聯名上書蔣介石,請求對李延年從輕發落。四大將軍對這項判決有意見,情勢對陳誠不利,陳誠乃簽請蔣介石准予將兩人改判十二年,褫奪公權十年,蔣同意了。李延年牢獄之災大事化小。


一九五○年十一月,何應欽、顧祝同、錢大鈞再接再厲,與徐庭瑤、湯恩伯聯名上書蔣介石,呼籲將雙李減刑一半,「俾該員等仍有報效黨國之機,必能發奮自勵,藉贖前愆」。蔣介石批示一個「緩」字,讓他們碰了軟釘子。第三波的陳情攻勢由顧祝同、蔣鼎文、錢大鈞、陳繼承四名將領接棒,在一九五一年二月建請蔣介石讓雙李「調赴軍前,戴罪立功」。陳誠在此時踢下臨門一腳,簽請蔣介石准予讓兩人「交保察看」,蔣批如擬。這兩名李中將終於在服刑一年多之後,得以離開監獄,恢復半自由之身。


這些鍥而不捨的救援行動,讓兩位臨陣脫逃的將領,不僅全身保命,而且只關一年多便獲交保;相形之下,太多太多的白色恐怖受難者,不僅被羅織誣陷入罪,而且在層層上報的過程中,輕罪判重,重罪判死。兩相比較,判如天壤。


晚年潦倒  將軍夢碎


不過李延年的好運也到此為止了。他的同案李天霞後來果真被派去金門服役,但李延年出獄後,一直蟄居新店鄉間,「奉侍雙親,閉門思過」。期間胡宗南、王叔銘、袁守謙、鄭介民等將官都為他說項,蔣介石卻始終不肯讓他「戴罪立功」。這樣幽居了八年,李延年「生活日窘,典質已盡,菽水承歡,幾不可能」。他知道蔣介石不可能再用他,最後只乞求能「免除餘刑之執行,恢復公權」。蔣介石同意了,這應是對他最後的「恩赦」,此後就任其自生自滅了。


從一九五九年的「典質已盡」,一直到一九七三年(一說七四)去世為止,這十四年的晚秋歲月,李延年過得窮愁潦倒,據說只能仰賴部下接濟維生。一個卅八歲就擔任集團軍總司令的名將,一個東征北伐抗日剿匪無役不與的風雲人物,一旦被徹底繳械、徹底冷凍,就像從人間蒸發一般;相形之下,太多太多的白色恐怖受難者,雖然比他坐了更久的牢,但苦盡甘來,事業有成,安享晚年和天倫之樂。


李延年的晚景,就像白先勇筆下描寫將軍故宅那種孤寂的況味:「樸公回到院子裡的時候,冬日的暮風已經起來了,滿院裡那些紫竹都騷然地抖響起來。西天的一抹落照,血紅一般,冷凝在那裡。」(台北人.梁父吟)真是一場虛幻的將軍夢。成也戰爭,敗也戰爭;成也蔣介石,敗也蔣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