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與狼來了
王世勛
2003/04/29 第370期
看過了〈狼來了〉再來看余光中的詩與詩論,多少或會覺得,詩,或者是詩論,有時大概跟垃圾差不了很多,都是可以丟到垃圾桶裡。
一九七七年八月二十日,聯合報的副刊上登了一篇題為〈狼來了〉的文章,作者是名詩人余光中。這篇文章的第一段是這樣開始的:

「回國半個月,見到許多文友,大家最驚心的一個話題是:『工農兵的文藝,台灣已經有人在公然提倡了!』」

接下來,余光中為工農兵文藝如此下定義:「所謂『工農兵文藝』,有其特定的歷史背景與政治用心。民國三十一年五月(一九四二年),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曾經明確宣佈:『我們的文藝,第一是為工人的,這是領導革命的階級。第二是為農民的,他們是革命中最廣大最堅決的同盟軍。第三是為武裝起來的工人農民,即八路軍、新四軍和其他人民武裝隊伍的,這是革命戰爭的主力。』......」

被余光中在文章中引用毛澤東的講話來下定義的所謂「工農兵文藝」,指的是當時正在台灣興起的鄉土文學作品,包括了楊青矗的工人小說、宋澤萊的農民小說、王拓的漁民小說,以及反映台灣社會黑暗面與現實問題的各家小說。余光中將這些文學作品與毛澤東的「工農兵文藝」畫上等號,目的是什麼呢?

在這篇文章的下一段,余光中如此寫到:

「從前引的毛語來看,所謂『工農兵文藝』正是配合階級鬥爭的一種文藝:政治才是目的,文藝云云不過是一種手段。......」

由這段文字可以看出,余光中認為當時的鄉土文學作家所進行的,是一種以文藝為名的階級鬥爭。在蔣家統治下的台灣,作家被指控為搞階級鬥爭,是極為嚴重而可怕的一項罪名。余光中在這篇文章要結束時,對此一嚴重性並未加以否認,而以更可怕的方式來做結論:

「那些工農兵文藝工作者立刻會嚷起來:『這是戴帽子』......說真話的時候已經來到,不見狼而叫『狼來了』,是自擾。見狼而不叫『狼來了』,是膽怯。問題不在帽子,在頭。如果帽子合頭,就不叫『戴帽子』,叫『抓頭』。在大嚷『戴帽子』之前,那些工農兵文藝工作者,還是先檢查自己的頭吧。」

寫過詩集《蓮的聯想》的余光中,他在這段結論裡所提到的「抓頭論」,很明白提供了一項暗喻與聯想:搞階級鬥爭想造反的人,小心自己的頭了。這種象徵隱喻手法,也非常符合中國政治文化裡造反者殺頭的傳統。

余光中這篇〈狼來了〉引燃了長達半年的「鄉土文學論戰」。再配合蔡鐘雄為文說「黨外是台獨與共匪的同路人」,也就是「三合一的敵人」理論,終於為蔣家國民黨鎮壓民主反對運動人士鋪好了理論的基礎。而在一九七九年底進行了美麗島大逮捕,迫害台灣的人權與自由。

最近不斷在副刊上看到余光中舞詩弄墨,一副文人清流的模樣。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記憶,以為是記錯人了。好不容易在書櫃裡找到一九七八年由遠流與長橋出版,長達八百多頁的《鄉土文學討論集》,重新翻閱〈狼來了〉這篇文章,才確定是當年為蔣家政權充當文壇馬前卒、要取作家人頭的劊子手余光中沒錯。也確定了自己的記憶沒錯。

詩,其實是極隱晦的。看過了〈狼來了〉再來看余光中的詩與詩論,多少或會覺得,詩,或者是詩論,有時大概跟垃圾差不了很多,都是可以丟到垃圾桶裡。歷史的垃圾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