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天涯 遺世的烏坵
張倩瑋
2008/06/19 第639期
烏坵,這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島嶼,除了駐地的軍事人員以及當地住民外,其他閒雜人一律上不了岸,她,成了全台三一九個鄉鎮中唯一到不了的地方,有「離島中的離島」之稱。

「有一個阿兵哥,愛聽我唱歌,開一部大卡車,從我門前過,要是我不坐,阿兵哥就淚落……」,烏坵情歌的旋律,從兩位老婦人口中傳唱開來,婦人的歌聲包裹著空氣中的細微分子,隨著海風傳送到台灣海峽的兩端,傳送思念的鄉情到二十浬外、湄州島上親人的心坎裡,也遙寄父母掛心的親情給遠離家鄉、在台灣成家立業的兒孫們。


軍事重鎮  外人不得登陸


「我們是媽祖的子民」,高詠章以烏坵人的身分驕傲地陳述著百年前烏坵的歷史,他說,在中國歷史朝代進入清朝年間,烏坵這座小島是湄州媽祖廟的廟產,而廟方為了照顧媽祖的信徒,於是將整個湄州島畫分為四區,烏坵附近的海域是第一區住民的經濟、生活來源,以海維生的漁民為了捕魚方便,也開始了湄州住民遷移到烏坵島的歷史紀錄。


但隨著國共內戰,國共分裂的情勢確定後,烏坵從此和湄州親人走上命運的殊途。一九四九年後,台灣海峽的兩岸一邊一國,原本屬於福建省的烏坵改為金門縣烏坵鄉,儘管總面積僅有一.一平方公里,還畫分為大、小坵島的兩村,但因為地理位置為軍事要地,就連中國也宣稱擁有烏坵的主權,卻從未統治過烏坵。


烏坵雖然所屬金門縣,但交通往來與生活的補給卻單靠每十天才有一班由台中港往返的軍艦,而每一趟航程就要耗時六個小時,礙於烏坵為軍事重鎮,因此,烏坵除了駐地的軍事人員以及當地的住民外,其他閒雜人等一律登不了島,著實讓烏坵成了全台灣三一九個鄉鎮中唯一到不了的地方,更有「離島中的離島」之稱。


校舍空蕩  只剩老蔣銅像


想要揭開烏坵的神秘面紗,體驗原始島嶼之美,千盼萬盼,在烏坵人高丹華的安排下,有緣前往烏坵,一解謎霧中的烏坵,那個即將被世人遺忘的島嶼。


凌晨十二點,一行百餘人集結在台中港,準備登上承租的交通船,帶著雀躍的心情,一行人在船上過了一夜,凌晨五點不到,斗大的太陽從海平面緩緩升起,「看到烏坵島了!」聽到有人指著遠方興奮地吶喊著,「我看到烏坵了!」大伙從臥舖驚醒,衝上舺板,迫不及待地一窺烏坵的真面目。


當交通船逐漸接近島嶼陸地,只看見數十名阿兵哥著裝整齊、套上救生衣,十人為一縱隊,共三個縱隊,在岸邊等著交通船接近,協助船家靠岸事宜。經過一晚船程的折騰,眾人等不及要跳上島去,舒緩身子。


終於登島了!登上了大烏坵,一眼望去,盡是灰白色的岩石和刺熱的陽光照映在深藍色的海面上,折射的光線從四面八方匯聚,暈眩地光線令人睜不開眼。待查驗證件告一段落,一行人步行約莫五分鐘,來到烏坵國小的舊址,校舍空空蕩蕩,已不復聽見兒童的笑聲,廣場上孤獨的蔣介石銅像依舊豎立,看守著寂寥的水泥建築。


前線居民  盼望開放解禁


「我們是前線的小朋友,烏坵國小的好學生。不怕狂風驚濤駭浪,堅強勇敢的向前進。烏坵,我們的學校,矗立在海中的孤島上。我們要好好的用功,哪怕共匪在對岸。」一九七九年,烏坵國小抵擋不住人口的外移潮正式停課,校舍周圍的順記商店、大媽雜貨店等店家看盡烏坵的起落,從有數千人家盛況的當地住民到現在,大烏坵島上僅剩四十戶人家而已。


「我們是戰地的小朋友,烏坵國小的好學生。不怕風浪敵人襲擊,永遠堅強在孤島上。共匪就在對岸,我們要和他拼死活。我們是中國的好兒童,也是共匪的大剋星。」烏坵國小的校歌中,道盡身為前線居民的辛苦,以及烏坵的軍事氣息,然而,這些年來,隨著烏坵人接受知識教育越高,接觸台灣的訊息越多,開始有了希望開放烏坵的聲音出現。


在這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島嶼上,居民所能對外接觸的唯一管道就是透過軍方,尤其是生活方面,軍方供應免費的水、電資源給住民,住民的經濟來源全仰賴島上近四百名阿兵哥的消費,當然,在這些福利之外,住民的犧牲,就是一切在軍事管制與監控下,失去自由。住民不僅不能恣意地進出烏坵,島上四分之三竟是戰略設施,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砲塔充斥,島民被限制居住在烏坵國小附近的一小塊土地上。


傳統建築  石屋冬暖夏涼


不過,或許是因為軍事管制的原因,讓烏坵島上還保有最原始的生活樣貌。烏坵的傳統石頭屋建築陪伴著高詠章話說烏坵的故事,烏坵傳統的建築是由黑石頭、泥土、貝殼作為建材,先以石灰燒成灰與在地的紅土結合,就是黏著劑,在用在地的黑石頭或花崗石搭建起來,就成了冬暖夏涼,不用裝冷氣,還能隔熱的石頭屋。


一旁,站在水泥國宅前、現年八十九歲的莊紅鼻是現今烏坵島上年紀最大的老人家,好久不見年輕人與外地人來訪,逢人就熱情地聊起天來,是在介紹島民傳統的生活方式吧!即便說著台灣人聽不太懂的湄洲話,但仍能感受到他的熱心與好客。接著指向那間烏坵唯一完存的石頭屋說,「那就是高丹華的家」。


一旁蹲著在處理黃魚的就是高丹華的媽媽,笑笑地歡迎來訪的客人參觀他們的石頭屋。高詠章說,以前人蓋房子都是就地取材,島上看去都是石頭屋,這些年,軍方協助居把石頭屋拆了,改建水泥建築,才逐漸失去島嶼的特色。


反共義士  曾是另類特產


拿出高媽媽親手料理的風螺,高永章請大家品嘗烏坵最鮮甜的海味,他回憶起小時候嚐不盡的海鮮,想吃什麼就拿個網子到海裡撈,每一位烏坵人都是海洋訓練出來的子民,不用說觀察海象、泳技是基本訓練,捕魚的技術更是一絕,總覺得海洋資源無窮盡,「紫菜、龍蝦、黃魚」更堪稱是烏坵的三寶。


當然,他也忍不住抱怨,自從一九八八年兩岸開放後,海峽兩岸政治緊張氣氛稍為得以有喘息的機會,中國漁船常越過海峽中線到烏坵附近海域炸魚,搞得海洋資源枯竭,食物鏈、底棲環境被破壞殆盡,只剩攀附在花崗石上的紫菜還能為烏坵保留一點海島的尊嚴。


不過,聽當地居民說,兩岸在開放前,常可以看到有所謂的反共義士搭程著舢舨船說是要投奔自由,然後被軍方帶往一個圖書館(類似緊閉室的功能),進行觀察、詢問,確保是反共義士者,才會送往台灣,授與勳章、頒贈獎金;身分有質疑的則多被遣返中國,至於移送台灣或遣返中國的標準為何?軍事機密,恕不透露。這樣看來,「反共義士」也曾是烏坵的另類特產。


經濟命脈  搏命種植紫菜


說起烏坵僅存的名產︱「紫菜」,是既艱辛又克難的經濟來源。紫菜種在哪裡?烏坵島上盡是花崗岩地形,放眼望去,紫菜就是攀附在礁岩上,每年冬季是開採的季節,夏季曬乾,到八月中紫菜收成後,漁家便接著在花崗岩上灑上石灰粉,以免青苔附著。約略到十一、十二月,東北季風來襲,帶來紫菜苗,就會依附在花崗岩上。


不過,種植紫菜真的很辛苦,漁家個個是搏命演出,礁岩陡峭而驚險,腳底一滑,人扭傷了還不打緊,撞個腦震盪或跌到海裡是漁家必須擔負的風險,就為了那一包不過賣一百元的乾燥紫菜,求個生活。加上紫菜有個特性,天氣越冷,風越大品質越佳,所以在採收期,漁家都要穿雨衣防雨、防風,綁上保命繩;採紫菜也沒有什麼特殊的工具,不是筷子,就是雙手萬能。


沒有觀光客的烏坵,紫菜採收後能賣誰?就是那些放假要返回台灣的阿兵哥們,回家前帶點拌手禮。長年在軍事管制下,烏坵住民生活已經完全仰賴軍方,失去自由這件事,居民似乎習以為常到毫無知覺,很難想像台灣在解除戒嚴後,還會有一個地方,比金門、馬祖還要軍事化、戰略化。

百年燈塔命運坎坷

烏坵燈塔建於1874年,當時因鴉片戰爭中國戰敗,與英國簽定「南京條約」,在要求開放通商口岸下興建燈塔。

烏坵位處廈門和福州航路間,是貨輪、漁船的必經之地,也是船隻往來重要的航標。烏坵燈塔是英國籍工程師赫德主導建造,為往來於香港、廈門、福州等港口的船隻引航,解除觸礁擱淺的威脅。燈塔屬石造圓塔,建材都是從中國上海運送來的石材,塔高19.5公尺,燈高87.2公尺;早期水晶照明的裝置,不僅引導船隻安全,還吸引了大批魚群。

1951年,烏坵燈塔因兩岸軍事緊張,燈塔交由軍管而「停燈」,停止運轉,並成為駐軍瞭望塔台與營房,1975年軍方又向海關正式租用燈塔,使用至今。雖然2004年金門縣政府正式公告「烏坵燈塔」為縣定古蹟,但烏坵燈塔仍受到「要塞堡壘地帶法」的禁制,無法進行整修維護。

相較於同時期建造的馬祖莒光「東犬燈塔」,在1988年公告為國家二級古蹟後,隨著1992年馬祖結束戰地政務,完成整修工作而「復燈」,烏坵燈塔的命運似乎坎坷許多,但它見證兩岸長期詭譎對峙局勢,加上創建百餘年的歷史背景,說是烏坵島民的精神象徵一點也不為過。(張倩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