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茂昌
2002/08/05 第332期

在前往美國的飛機上，看了幾部之前錯過的電影。其中，丹尼斯奎德主演的【心靈投手】讓我思索起幾個與電影製作與市場相關的決策性問題。

電影是個「結果論」的商品，我們只以影片完成後的品質、票房或獎項來論英雄，至於當初劇本如何，卡司組合多麼完美，商業計畫如何周密翔實，都與末端的觀眾或評論者無關。那些「可惜」、「差一點」、「其實當初」之類的無奈與滄桑只能埋在創作者與投資人的內心深處。我並不認識【心靈投手】的製片人或導演，無從得知他們心裡頭無數的決策與掙扎過程，只能從電影亮麗的票房表現與銀幕上穩健的品質來倒溯猜測他們以及投資與版權所有的迪士尼當初的決策思維。因此，本文並不是一篇精準的案例分析文章，而是藉由【心靈投手】所引發的思維記錄。然而，【心靈投手】並不是一部繁複的電影，很多答案其實都清楚寫在銀幕上。我估計，末端的推敲，大致可以還原當時的實際狀況。

◆吉姆摩理斯從運動畫報躍上電影銀幕

【心靈投手】是一部真人真事改編的勵志電影。（勵志題材一直都符合迪士尼所謂的family film︱適合全家觀賞的類型。當然，family film只是迪士尼眾多生產線的一支而已。）事情的開始其實不過是兩、三年前的事。一九九九年美國的【運動畫報】雜誌首先報導了吉姆摩理斯這位年近四十的高中化學老師，被選秀至美國職棒小聯盟擔任後援投手，離開家鄉德州與妻子，和一群幾乎小他二十歲的年輕人四處奔波征戰。摩理斯自小就夢想自己成為大聯盟的投手，雖然在軍中服役的父親不認同，他依舊努力不懈，持續自我訓練。其實，他早在一九八三年就被密爾瓦基釀酒人隊挖掘進入小聯盟擔任投手，五年後，因為多次的手臂受傷與手術，他被迫放棄了夢想。在德州的高中教化學之餘，他也是學校棒球隊的教練。與孩子們的一個「不自我放棄」的約定，學校拿到了區冠軍，他也履行諾言，不自我放棄地到小聯盟選秀場上試試身手。沒想到，離開職業球場十年後的他，球速竟然比當時還快上一○英里，到達九八英里的範疇。於是，球隊無視於他的年齡，選他入隊。

這篇【運動畫報】的報導，被兩位電影製片人Mark Ciardi和Gordon Gray看到，立即與他聯繫，希望取得改拍成電影優先改製權。其實，Ciardi也曾是個小聯盟的選手，和摩理斯在一九八三年還一起共事過。三個月後，摩理斯一輩子的夢想終於來臨。大聯盟的坦帕灣魔鬼魚隊看上他的速球，徵召他入球隊。第一場比賽還相當戲劇性地在德州老家，對上德州游騎兵隊，家人、朋友與學生們都到場加油。他也果然在第七局上場救援，表現相當不俗，三振了第一個對手。如此戲劇性的過程被媒體大肆披露，立即有二百五十個製片人來電希望簽下他的電影版權。最後，夠義氣的他，還是讓老戰友Ciardi取得了版權。

◆菜鳥掌大局縮減預算與質感明星奏功

這部電影當然夠勵志，但市場性如何呢？製片人們一定在思索這個問題，看如何擬出一個可行的方案來說服自己，也說服投資方。其實，這部電影的主要成員，從導演、製片人到故事的主人翁，都是所謂的rookie-菜鳥（本片片名），不是第一次上陣，就是經驗十分有限。以棒球為題材的電影不少，除勵志類型外，也不乏喜劇、驚悚和傳記類型。摩理斯的真實故事雖然頗具戲劇張力，但從市場的角度來看，他畢竟不是廣受球迷擁戴的明星投手。同時，他的年紀近四十，一個有關中年男人的勵志電影能否在市場上佔有一席之地也是個問題。比較當年也是勵志類型的【紅粉大聯盟】，從市場性來考量，【紅粉】絕對佔優勢，因為眾多年輕女星的看頭與趣味遠超過【心靈投手】的獨腳戲，媒體是很現實的，漂亮明星總是具有較高的吸引力。同時，瑪丹娜、吉娜黛維斯等在當時都是一時之選，她們打棒球的話題性本來就很高。換句話說，以好萊塢一向注重的high concept角度來看，【紅粉】是那種立即躍升台面，獲得greenlight（綠燈；通過投資案的意思）的計畫。除非，今天湯姆漢克允諾演出【心靈投手】，否則，整個投資與決策過程並不是那麼立即而順暢的。

題材、選角、預算是製片人手中三個最重要、需要被平衡與拿捏的部分，這三個確實搞定，就等著投資與執行了。以過往的經驗來看，family film在票房上不時有佳績出現，但與大型科幻動作片絕對不能相提並論。同時，賣座的家庭類型片通常帶點喜劇元素或以小孩為主角。撇開具有高度特效噱頭的【一家之鼠】不講，幾年前，迪士尼也推出過一部同樣由丹尼斯奎德擔綱的family film【天生一對】，就是個以孩子為主角的喜劇片。因此，製片人心中明白，要完成【心靈投手】，預算絕對不能高，因此，不可能找大導演來執導。少了大導演，要吸引湯姆漢克這類一級卡司就非常困難。即使湯姆漢克因為被題材故事吸引，允諾演出，甚至不惜降價，對預算的拿捏仍是一個挑戰。今天，【心靈投手】在商業上能成功，完全是因為預算控制得當（成本為二○○○萬美元左右；北美票房則超過七○○○萬美元。）況且，選角不是選明星而已，一部電影的藝術成就依然決定在選角是否正確。坦白來講，丹尼斯奎德應該是遠比湯姆漢克合適，因為摩理斯本來就不是個棒球明星，而奎德較具有德州普通小人物的特質。

【心靈投手】是個成功的案例。總的來講，製片人與迪士尼在處理這個案子時，分寸拿捏得很好，不會好大喜功。在有限的資金與資源下，他們中規中矩地完成了一部好電影。好萊塢穩健的運作體系，有許多地方值得我們學習與參考。

（本文作者為國家電影政策諮詢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