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族文化村 從原民歌舞再出發
一九五、六○年代,黑白電影【王哥柳哥遊台灣】,埋下台灣觀光種籽,阿里山、日月潭成為環島旅遊重鎮,山地歌舞表演儼然是觀光的重頭戲。七○年代台灣旅遊興起,花蓮阿美村、烏來相繼成立,與日月潭三足鼎立。
當年文化村跳的原住民歌舞,並非是當地族群的傳統歌舞,而是經過改良改編的舞蹈,例如「高山青」、「那魯灣」,一直被誤以為是山地歌舞,多年來,山地歌舞呈現「文化混淆」。八○年代,各地方出現配合觀光團的歌舞表演,地方舞團相繼崛起,在旅遊業惡性競爭下,山地歌舞觀光逐漸走下坡;九○年代轉向文化運動,加上政策性的鼓勵,帶動另一波歌舞的崛起。
然而,原住民歌舞經過半世紀的變遷,即使是官方競賽活動,依然跳不出「文化混淆」的惡化現象。
◆不倫不類‧百舞混雜
一九八六年私人企業的「九族文化村」成立,隔兩年台灣省政府在屏東縣瑪家鄉也成立「山地文化園區」,花蓮觀光業者也推出「東方夏威夷」,烏來與邵族則相繼沒落。行政院原民會成立後,山地歌舞改名原住民歌舞,由於政策補助出國考察機會多,從混雜中國民族歌舞,轉向混雜其他國家的原住民歌舞,不倫不類的歌舞,開始出現在教育部推動的歌舞競賽中。
政府設立的文化園區,肩負推動原住民文化使命,如何跳代表原住民的歌舞是舞團的任務,如何走出混雜歌舞的展演模式,成為舞團編導的挑戰。經過十餘年的研究發展,原住民文化園區已經慢慢走出自己的定位和風格。
十八年前,九族文化村剛成立,跳著當時流行的混雜山地舞,加上經過學者研究的考證,興建各種族群的傳統屋舍,當時吸引相當數量的遊客。
二○○三年歲末,走訪九族文化村,園區除了原住民文化展演區的劇場、傳統屋舍外,還有雲霄飛車自由落體等遊樂設施、宮廷花園等。面臨台灣各地遊樂園區的市場競爭,九族也只好加重機器化遊樂設施,來增加競爭力。
◆回歸文化‧包裝樂園
台灣主題樂園發展越來越趨於同質性,到處都有雲霄飛車自由落體,九族為了強化主題的差異性,於是開始回歸到「文化」。九族企畫經理黃瑞奇表示:「文化觀光的定位,是以文化保存發揚為推廣,讓遊客吸收深度文化又要兼顧主題樂園。用文化來包裝樂園,是我們生存的主因。」
近十年來,有業者引進各國民族舞蹈,甚至是非洲與大洋洲的原住民舞團,連俄國的民族舞蹈都出現。九族則強調本土化的台灣原住民歌舞,來吸引學生團體的戶外教學市場,及一般散客與團客。
九族的文化展示包含歌舞和建築硬體,三百六十名員工中有三分之一是原住民,擔任歌舞展演與文化導覽解說,因此特別設立「文化部」來統籌事務,成員全是原住民,負責歌舞展演、活動解說等事務,同時聘僱年長者擔任藝術工匠,從事雕刻編織創作。
九族近年回歸到文化主題,開始重新調整觀光動線,讓遊客順暢走完行程,並且搭配原住民風味餐廳。傳統建築中增設蠟像與服飾等等擺設,展現屋中人物生活樣貌,也找藝術家以石雕金屬雕刻創作原住民人像,將文化議題轉化成藝術美感內涵。
◆又唱又跳‧走上編舞
經常有人用文化角度批評九族的做法,同時常將它與原住民文化園區相提並論,尤其是原住民文化運動抬頭後,出現基本教義派的回歸傳統歌舞的爭議。但是,從整個原住民歌舞史來看,由跨族群組合的「原舞者」企圖改編傳統歌舞的再現,一樣面臨舞台劇場的展演形式與部落祭儀的差異。原住民歌舞的劇場展演,究應何去何從呢?
九族歌舞編導靈魂人物是霧台魯凱族的杜山雄,出生於一九五一年,七七年開始教歌,因為帶領姪兒參加五燈獎,並且多次帶領原住民青年參賽獲獎,引起文化界注意。八一年,高雄前鎮國中找他編舞,他向對方表示不會教舞,只會教歌,前鎮國中教師說:「你不要騙我們,看五燈獎的表演又唱又跳,你一定會教舞。」杜山雄表示那是不是舞,只是腳步換來換去,在教師們執意下,他陰錯陽差走上歌舞編導之路。
在「請你教我們跳全國第一名的舞」的懇託下,沒有受過任何舞蹈訓練的杜山雄,竟編出第一條舞。當時競賽規定每首要跳滿十六分鐘,他就劃了八個圖形,因為當時跳舞的圖形都有政治暗示,因此要跳一個V字表示勝利,梅花、國旗等圖案表示愛國。至於跳什麼舞,因為他是霧台人熟悉魯凱族舞蹈,因此他聯想到結婚舞蹈,將女性淑女舞勇士舞混在舞蹈舞步中。
◆邊編邊看‧邊想邊改
因為沒有學過正統舞蹈,杜山雄又找八個體育班學生幫忙編舞,邊編邊看邊想邊改邊調整。當時他覺得跳舞姿勢不對美感不對,兩隻手怎麼擺都不對,於是要男生拿長矛女生打小米拿篩子,空手的就拿竹棒,就這樣「ㄍㄧ!ㄍㄧ!ㄎㄧㄤ!ㄎㄧㄤ!」跳上場。他邊敘述邊露出微笑說:「當時報紙都說這是真正的原住民舞蹈,那時候沒有人認識我,我幫學校編舞我都不掛名,因為那是亂編亂跳的。」
從那次舞蹈後,杜山雄發現從第一年獲得冠軍後,還有點慶幸和歡欣。但是,連續五年冠軍之後,不敢再比下去,杜山雄發覺不能再做下去,因為一直在迎合裁判的口味,這會誤導原住民舞蹈的走向,將歌舞帶向錯誤的方向,於是決定不再教舞。很不幸,二十年來官辦台灣原住民歌舞競賽一直沈淪在政治遊戲中,包括公共電視播出原住民學校獲獎的歌舞節目也是如此。
杜山雄說:「剛好原住民文化園區找到我,一九八一年開始巡迴,八六年報到,我是擔任舞蹈教練,兼編舞編曲都要作。」他在文化園區工作了一年半,當時已經進行一段歌舞田野調查的工作,經常帶相機帶錄音機,到部落採訪歌舞作筆記,他說:「文化園區代表原住民,應該將九個族群原始舞蹈相貌展現出來,不能再跳哪種比賽的政治舞蹈。」
◆展演模式‧配合旅遊
當時文化園區考慮到門票,九族文化村帶給文化園區的壓力很大,原本再等兩年開幕,但是九族已經開始營業跳舞帶動人潮。文化園區處在摸索階段,當時杜山雄也在九族教舞兼職。文化園區徘徊在走向創作舞還是傳統舞,但是傳統舞節奏慢沒人看,面對觀光人潮與門票的壓力,他必須找人來教創意舞蹈。他說:「目前,每個人穿各族服裝的介紹跳簡單的舞蹈是我編的。其他都是別人編的,我只是參與意見修改而已。」
一九八八年他受聘到九族,九族文化村的舞台是劇場形式,跳的舞蹈都是當年山地村的改良歌舞,他決定慢慢調整九族的歌舞展演模式。杜山雄每天晚上練舞,不論是男女的舞步都熟悉後,等到整個舞蹈都熟習,連服裝都設定好,才開始教。
現在九族歌舞的呈現方式,鑲嵌在各種園區活動中,九族歌舞是主軸性的活動,從一系列表演時間表來看,歌舞是分散在幾個不同場地和時間,是配合台灣團體旅遊的習性,讓遊客不同時間分散在不同表演場地。
娜魯灣劇場的歌舞節目簡短活潑節奏快,展演歌舞服飾華麗姿態美,比較適合學生年輕族群。九族廣場的祭典會所是表演傳統歌舞,節奏慢需要慢慢品味,石音劇場表演打擊樂器的旋律美感。
◆推陳出新‧沉重挑戰
面對國內旅遊市場競爭,企畫經理黃瑞奇說:「台灣市場小,能夠經營重遊旅客不容易,本身條件推陳出新才能吸引遊客,很多地方去了一次就不想再去。因為很多地方是殺雞取卵式的經營,九族希望以永續經營的手法,將遊客吸引回來。開放中國人民來台觀光,最大優勢是阿里山與日月潭,原住民文化主題如何深耕發展,如何開發學生戶外教學的旅遊市場,為何不提早準備一旦開放?」
九族文化村的原住民歌舞與文化展示,是台灣山地歌舞發展中很重要的案例。杜山雄帶領文化工作隊在私人企業中,如何營運歌舞節目吸引遊客的注目,是沈重的挑戰?原舞者休團暫停演出之後,屏東原住民文化園區繼續推陳出新「排灣篇:傳統 創作」,南投九族文化村也在整理園區從九二一之後再出發,他們都接受嚴苛的台灣觀光旅遊的考驗,值得肯定所有參與演出的文化工作者。
阿美仙鳳掌聲多
杜山雄表示:「由於祭典會所歌舞,是回歸原味,原版的鄒族的舞蹈,客人看一半就跑了,布農族歌舞撐不到兩個月。對於歌舞表演者,沒人看會讓他們的心靈受傷,我們工作人員喜歡歌舞表演,至於合不合族群文化他們不會理解,他們關心是觀眾的熱情,他們沒有意願去跳傳統舞,寧願在那魯灣跳,因為那裡掌聲多。」 每天下午四點二十分,文化廣場門口的歡送會,杜山雄設計一些原住民歌舞韻味的帶動唱,用一些現代節奏的歌曲如張惠妹等等,帶遊客跳舞。由於節奏步伐簡單易學易跳,頗受遊客歡迎,連中國西湖來的觀光官員也稱讚:「九族是值得學習的地方。」 歡送會有一條歷久彌新的創作歌舞,這是從台東輾轉流傳到花蓮的「阿美仙鳳」。歌謠是一九六○年代著名的阿美歌星盧靜子創編,融合傳統阿美旋律加上流行旋律的創新阿美歌詞,很像紀曉君唱的卑南歌謠的現代版本。 因為盧靜子歌謠旋律每被花蓮阿美文化村拿來編舞,有人稱阿美雙鳳或三鳳,跟著人數變化,前立委也是原民會主委華家志在帶團巡迴表演時,增加到六個人跳,他改名為阿美仙鳳。 杜山雄表示:「我喜歡這支舞的原因,是有可看性,另外因為,它沒有國民政府統一原住民歌舞的動作,那種左右手上上拍拍,下下拍拍大腿的動作。當然拿竹夾的手指動作是受到其他歌舞的影響,歌詞也有日文。」 三地門歌舞教練廖英傑問:「這支舞已經進入歷史,為什麼你還在表演?」杜山雄回答:「我是想讓這支舞跟著歷史走。一九九一年以後政府補助增加,鄉公所社區開始推動文化,一九五○到八○年的創新歌舞反而沒落。我的立場,我覺得這是原住民歌舞變遷史的歷史痕跡,我將阿美仙鳳中有些芭蕾的動作全部去除,將合乎原住民風格才保存。」(江冠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