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你真的走了嗎?
汪碧治
2002/05/31 第323期
炙熱的澎湖海風,五月天,豔陽高照,澎湖馬公機場正湧入來自各地的遊客,要展開他們快樂的澎湖旅程,然而對華航CI611班機罹難者家屬而言,澎湖卻是個傷心地,而這一趟,是悲傷旅程。

清晨八時許,澎湖空軍基地?堮i開了罹難者認屍的工作,基地?堣?斷地傳來罹難者家屬哀傷的哭喊聲,入夜了,這?堛滬?喊聲卻不曾間斷,伴著法師誦經聲,天空中暈黃的月光,氣氛格外哀戚。

比對遺體

華航空難發生後,在澎湖空軍基地立即成立應變指揮中心,家屬被安置於基地的中山堂休息中心,而從碼頭打撈運送回來一具具屍體,就運回對面的停屍處,為了讓驗屍工作順利進行,依照華航的認屍流程,先由檢警人員進行驗屍工作、比對指紋,而大多數無法確認身份者,則提供死者辨識特徵,通知家屬前往指認死者遺體。

只要被通知前去認屍,家屬第一個反應無不是放聲大哭,從中山堂家屬休息中心到對面的停屍處,不過近百呎,然而對每一位家屬而言,這段路,卻是那麼的漫長,一想到自己的親人,就成了前方一具具冰冷的屍體,每一步都是那麼的難行。

為了怕家屬見到親人遺體,無法接受事實,慈濟志工們攙扶著家屬,路上不斷地為她們打氣,一對母女前往認屍,先進入停屍處,隨後又轉往另一處冰櫃,打開冰泠的大門,「是爸爸!爸爸!」女兒一見到自己父親的遺體,無法抑制地痛哭失聲,一度近乎昏厥過去,接著,手邊立刻傳來台灣親友詢問的電話,一邊拭去淚水,一邊還向親友說:「找到了!」從白天到黑夜,廿五日失事幾天以來,這樣的情節,就不斷地在空軍基地上演。

陷入膠著

進入第三天後,打撈屍體的工作開始陷入膠著,一整天都沒新的進展,只撈到兩具屍體,家屬繼續苦候,到了晚間,突然傳出有中國漁船打撈到一具屍體,第八十一具遺體,晚間八點多才由澎湖赤崁碼頭轉運至空軍基地停屍間,檢警法醫經由指紋比對確認身份是楊明發,通知家屬前往指認,楊明發的妻子仍然無法置信,難忍悲痛,直喊著先生的名字,你真的走了嗎?

罹難者廖笙元的父親,頭髮已經灰白了,望著遠方一個個停放屍體的冰櫃,不發一語,拿著廖笙元的照片,一家人無言以對。廖笙元的未婚妻突然說,「我去,我可以!早一點認屍,我們可以快點把他帶回去,這?堣蚍鬗F,他一定受不了。」回來後,眼神堅定,她對大家說:「他還笑著呢!」舅舅說,廖笙元今年才三十歲,是家中的獨子,這次是被公司派往中國大陸出差,廿五日飛機失事前,他的未婚妻還去機場送行,兩個人分著一塊麵包吃,未婚妻的那一半沒吃完,現在還留在背包?堜O!

事實上,這場空難,不僅拆散了許多家庭,也有許多人才剛新婚,罹難者呂金旺和妻子兩人恩愛八年,目前育有一男一女,在髮廊工作的妻子陳秀貌說,那一天,她才剛要幫一個客人剪頭髮,但電視新聞跑馬燈卻不斷出現先生的名字,她簡直無法置信,內心相當焦急,工作也無法繼續,客人連忙安慰她,要她趕快過去。

陳秀貌說,先生在貿易公司上班,相當孝順,有責任感,這次前往中國大陸出差前,還問她,要帶什麼禮物回來,她直說不用、不用。六月十一日是兩人結婚八周年,然而這一次,再也沒人和她一同慶祝了。出發前,她對孩子說,媽媽去找爸爸,而那天,三歲的兒子在電話?堸搹o,找到爸爸沒有?她只能說,還沒找到!她擔心回去,孩子跟她要爸爸,她怎麼辦?

生機渺茫

由於明白親人生還的機會實在太渺茫,幸運的家屬還能認到親人遺體,但大部分人來到澎湖,卻只能不斷煎熬苦等,幾天過去了,逾半的乘客遺體仍未尋獲,許多家屬也還沒認自己親人遺體,第二天晚間十點多,該是休息的時間了,但家屬仍留在休息中心盯著電視新聞、志工人員放映的辨識特徵,不斷枯等,不忍心的華航志工人員對家屬說,早點回去休息吧!也許明天就有親人的下落了。

不過,憑著堅忍的意志力,有人繼續支撐下去,一位家屬顧先生說,他的親戚加上爸爸,總共八個人,他們是到中國大陸參加絲路之旅,目前卻只找到姑姑的遺體,打起精神來,他說,要繼續等下去,也許待會就有新的遺體運送回來,眼看其他家屬紛紛離去,他的背影更顯孤單。

而一對姊妹則是拿著妹妹的照片,眼淚不斷地流,姊姊說,妹妹在馬偕醫院當護士很多年了,做的都是幫助別人的事,她很喜愛旅行,這次僅是她第三次出國,沒想到卻......因為怕妹妹回來,看不到家人,她們特別讓媽媽先回家,果不奇然,媽媽那天說,妹妹昨夜回來了,從後面抱住媽媽說,她回來了,不用擔心,但卻怎麼也不肯讓媽媽回頭看看她......。

辨認遺體工作,由於DNA比對,耗費時間較久,前幾天,確認身份的六十多具遺體,大部份家屬都是經由指紋比對結果以及特徵辨識親人,但有些屍體由於浮腫,已無法辨識,華航志工不斷地叮囑家屬,仔細回想自己親人的特徵,家屬洪昭明在這場空難中,同時失去了爸爸和媽媽,他說,媽媽遺體已經找到了,母子情深,他還記得媽媽的手。剛開始,他只是憑著一隻手的特徵,以及手上戴的一只戒指,就認出媽媽了。

洪昭明說,爸爸媽媽就是同月同日生的那一對,他們感情真的很好,就是因為媽媽很黏爸爸,執意要跟,兩人這次才結伴去上海玩,由於爸爸的遺體尚未尋獲,洪昭明說,叫媽媽去找,他相信媽媽一定可以找到他......。

搜尋遺體工作進入第三天,經過了一夜焦急等待,一大早家屬又聚集在空軍基地,因為看電視新聞上說,屍體可能隨著潮汐往北漂流,家屬內心愈來愈焦急,家屬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如果再不找到,她們擔心自己親人的遺體可能就此永沈大海。

這天下午,交通部長林陵三來到基地,對家屬進行搜救工作簡報,但家屬不滿情緒再度引爆,痛罵為什麼不早一點進行海底打撈工作,什麼時候才能把親人們的遺體撈上來,政府真的明白家屬內心的焦急嗎?面對失事家屬們指責,林陵三及國防部副參謀總長費鴻波都無法給予滿意答覆,國防部決定安排家屬搭軍艦到失事海域協尋招魂。

抱持著最後一絲希望,趕在出海前,許多人趕忙著折紙錢,為了擔心影響搜救遺體工作,有人則說,等會別灑紙錢,在慈濟志工師父的祈福聲中,家屬捧著鮮花、親人照片,開始出發,登上軍艦,雖是傷痛欲絕,但心意堅決,期待這一趟,真的能把自己心愛的家人帶回去......。


06a.jpg 親人遺體尚未尋獲,家屬只能無助等待。(廖仁傑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