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讚福 哭調仔領風騷 全台心酸酸
文╱郭麗娟
2001/06/28 第275期
命運多舛的民謠作曲家
 馬奎斯在《百年孤寂》一書中,整個邦迪亞家族的興衰,早早就被吉普賽女郎透娜拉用紙牌算出,任憑家族後代再怎麼努力,仍落得塵土封閉的命運。在台灣民謠創作群中,有一位命運和自己所寫的歌曲一樣悲涼的作曲家,他就是姚讚福先生。

 姚讚福,一九O七年生於彰化,十四歲就被父親送往廈門英華學院讀書,畢業回台後進入台北神學校〈今台灣神學院〉就讀,一九三一年畢業。當時,神學院除教授宗教課程外,音樂一科就有音樂概論、視唱聽寫、和聲對位、音樂史等,另外,風琴、鋼琴也是必修樂器,扎實的音樂訓練埋下日後姚讚福捨宗教而獻身音樂創作的契機。

 心酸酸哭得滿城風雨

 一九三二年,古倫美亞唱片發行〈桃花泣血記〉,這朵桃花在台灣創作歌謠界颳起一股旋風,引發民間廣大迴響,這股旋風也吹進了台灣東部的山區,當時,甫自神學校畢業的姚讚福受派到東部山區傳道,原本就熱愛音樂的他,難抵內心音樂創作的強烈慾望,毅然捨下神職,進入古倫美亞唱片會社工作。選擇自己喜愛的音樂發揮所長,卻得不到一心希望他從事神職工作的父親諒解,姚讚福現年已七十六歲的么妹姚穡蘭表示:當他的父親得知姚讚福捨傳道而就音樂時相當生氣,一度不讓姚讚福進家門。

 在古倫美亞唱片因做事方法不同而離開,轉入勝利唱片,就在勝利唱片,他與名作詞家陳達儒先生惺惺相惜,兩人合作寫下不少好歌,如〈心酸酸〉、〈悲戀的酒杯〉、〈我的青春〉......。

 據曾就職於古倫美亞唱片任文藝部的陳君玉先生,生前發表於《台北文物》季刊第四卷第二期一篇題為「日據時期台語流行歌概略」的論述中寫道:「......民國二十五年,流行歌亦有驚人的成績,其中以〈悲戀的酒杯〉〈欲怎樣〉〈戀愛風〉等最受歡迎,....姚讚福於此才脫離了讚美歌式的作風,如〈悲戀的酒杯〉和〈心酸酸〉那樣,唱起新式的哭調仔來了。
 無疑他這一哭,竟哭得滿城風雨,全省到處哭著〈心酸酸〉呢。」
 由陳君玉的這段論述,不難想像〈心酸酸〉所造成的轟動。

「我君離開千里遠啊,

放阮孤單守家門,

抹吃抹睏腳手軟啊,

暝日思君心酸酸。」

 一夕間 財產變廢紙

 〈心酸酸〉的成功,兩人再度合作寫出在光復前後都曾造成轟動的〈悲戀的酒杯〉,將男性失戀的心情,刻劃得入木三分。就在他漸有知名度和創作力正旺盛的時候,二次大戰的爆發,阻斷他的創作路。大戰期間他被徵調赴香港,在日本佔領香港軍軍政府當翻譯官,並且娶了同一單位的女孩為妻,流利的英文讓他在香港謀得不錯的工作,台灣光復後,他提著滿滿兩大箱的「軍票」攜眷返台,光復初期的時局動盪不安,妻子曾勸他將等同於薪餉的「軍票」兌換成黃金以利保值,未被他採納,因此,當國民政府公佈不承認日本政府發行的「軍票」時,一夕之間,所有的財產變成一堆廢紙,為了生活,姚讚福在瑞芳的台陽煤礦擔任監工。在礦坑記帳度日的時期,他回想起在香港當翻譯官時那段思念故鄉的時光,在沾滿煤灰的紙上,他自譜詞曲寫下〈思鄉〉和〈黃昏城〉兩首歌。

 異鄉黃昏的景致,勾起姚讚福的思鄉愁緒,然而,光復初期的台灣,重建工作未臻理想,造成通貨膨脹,物資缺乏,加上歷經四萬元舊台幣只能兌換一元新台幣的金融風暴,整個社會嚴重脫序,人民的生活倍嚐艱苦。因煤礦榮景不再,為了生活姚讚福只好到舞廳走唱,但日夜顛倒的作息對有氣喘宿疾的他而言宛如隱形殺手,想另謀他職,姚讚福空有一張不被國民政府承認的神學院文憑,多次應聘中學音樂教員不成,最後只好帶著妻小搬到台中,在邱厝里公墓旁,以竹子為牆面,茅草為頂,搭建起一家十口棲身的窩。
 微薄的薪水要養育八名子女,顯得捉襟見肘,只好將三名較年幼的子女送往台北天母孤兒院收容。一家人從此分居各地。

 為了探視寄居在孤兒院的三名子女和換取微薄的生活費,患有氣喘病的姚讚福每個月都會拿著剛寫好的曲子,帶著兩個飯糰,從台中騎著借來的腳踏車到台北,從清晨騎到黃昏才到達。

 六O年代初期,台灣的唱片製作風再度興起,姚讚福拿著日據時代曾被唱紅的歌曲去找當時已名滿寶島的歌星文夏先生,文夏便挑了幾首,還特別以〈悲戀的酒杯〉作主打歌,唱片一推出,果然再度造成轟動。

「別人捧杯爽快得合歡,

阮捧酒杯悽慘又失戀,

世間幾個親像阮這款,

噯嚘─噯嚘─

愛是目屎甲憔煩。」

 悲戀酒杯 橫跨國台語

 文夏唱紅〈悲戀的酒杯〉,讓他日進斗金。到了六O年代中期,華語歌曲逐漸流行,有人因這首歌的大受歡迎,便填上華語歌詞,將歌名改為〈苦酒滿杯〉,由謝雷主唱:

「人說酒能消人愁,

為什麼飲盡美酒還是不解愁,

杯底幻影總是夢中人,

何處去─尋找她─

我還是再斟上苦酒滿杯。」

 再度風靡全島,奠定謝雷在華語歌壇的地位。這首跨越年代、語言,猶能一再被傳唱的旋律,足見姚讚福的作曲功力。

 然而,不管是文夏再度唱紅的〈悲戀的酒杯〉,或謝雷所唱華語版〈苦酒滿杯〉的造成轟動,人們傳唱著他的歌,陶醉在他的音樂旋律中,歌星因他的歌名利雙收,唱片公司大發利市,卻因當時對著作權法的漠視,創作者姚讚福並沒有得到什麼實質的回報,依然兩袖清風,生活困頓。

 滿懷熱情的無奈結局

 一九六七年初夏,姚讚福案上剛譜成的樂曲墨漬未乾,病魔卻奪去他手上的筆,再也不肯給他喘息的機會,同年四月十二日病逝於台北馬偕醫院。姚讚福一生窮困潦倒,他的第一首成名曲〈心酸酸〉宛如他一生的寫照:

「一時變心抹按算啊,

秋風淒慘草木黃,

風冷情冷是無盼啊,

光景引阮心酸酸。」

 是風冷情冷的無盼?還是生錯了年代?當姚讚福滿懷對音樂的熱情寫下〈心酸酸〉時,就像莫札特抱病在寫〈安魂曲〉一樣,他們正一寸一寸地在埋葬自己,好似他們即使看到了自己慘淡的命運,卻只會無能為力宿命地奔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