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檜木保育與陳玉峰脫不了關係
陳乃菁
2002/06/10 第324期
陳玉峰說,我們從破壞山林土石、開發農業中所獲得的每一塊錢,所有台灣子民每年卻要付出三十七到四十四塊錢去彌補!
台灣森林是中華民國政府的?二十世紀前半段是日本軍國政權的?是今日國有財產局的財產?是農委會或管理單位的經濟產品?是林業專家或生態學者的私有物?是祖靈留給原住民的遺產?

◆誰能凌駕上帝,操縱森林生命的生,或死?

「要認識一個人,就要帶他進入深山......。因為爬過艱困的山路,當體力在大自然裡被消磨耗盡時,一個人的真正性格和脆弱醜態才會充分顯露。」陳玉峰這個名字,配上陳玉峰這個人,就是一個人生的巧合﹔大學以第一志願考進植物系,在玉山國家公園擔任過解說及保育研究科課長等公職,研究山林植物生態與分類,寫生態教育的書......,就像是早已注定的命運一般,陳玉峰的生命與山林之間,總是脫離不了關係。

◆一九九八年以來陳玉峰從未缺席

「我們從破壞山林土石、開發林業中所獲得的每一塊錢,所有台灣子民每年卻要付出三十七到四十四塊錢去彌補!」一九八五年,陳玉峰開始參興台灣森林保育運動,以文字和社運活動,控訴台灣山林正因人為開發而逐漸潰爛死亡的事實。

「現在我們花這麼多錢,去做水土保持的工程、做攔沙壩、擋土牆,卻只是飲鴆止渴!」累積了多年的經驗後,搶救棲蘭山原始檜木群的運動,自然而然成了陳玉峰必須參與的「使命」,從一九九八年成立「全國搶救棲蘭山檜木林聯盟」開始,到催生共管體制下的馬告國家公園,陳玉峰從未缺席。

「台灣所謂的林業,可以說就是檜木砍伐業。」一九五九年國民黨政府為了安置退除役官兵工作,撥棲蘭山及大甲溪兩塊占台灣約百分之五面積的林地,供期作伐木營林之用。而檜木林真正面臨砍伐時期,是在一九五○至一九八○年代,這段期間台灣林業的總收入,檜木就佔了占七成以上。至一九八三年,退輔會以整理保安林裡的枯倒木為藉口,進入台灣各個檜木林地進行砍伐,再種上新的人造林,成為一九九一年之後禁伐天然林以來,唯一合法破壞天然林的單位,年以檜木木材獲利數億元。

陳玉峰說,退輔會不但清除死樹,也砍掉活的闊葉林,在扁柏林下補植紅檜,然後再一棵棵標齊對正地種上不適宜當地氣候的外來樹種︱柳杉。「裡面的官員跟我說,是因為老的檜木必須砍掉,才能讓新苗成長,還說檜木木種已到絕跡的時間......,誰聽他們在胡說八道。」

◆中國無原生檜台灣檜很珍貴

陳玉峰指出,數十年來摧毀原始檜木林,將台灣中海拔生態系幾乎破壞殆盡,今日僅以棲蘭山萬餘頃的檜木林為唯一倖存的大面積扁柏林地。「這是台灣最能被列入世界級遺產的資源。」陳玉峰說,棲蘭山檜木林必須儘速保育的原因之一,是由於檜木林的研究,可以提供台灣生物在冰河時期大遷徙的解謎關鍵。

過往台灣植物或生物地理探討,經常陷入與中國親緣關係的盲點,「中國一棵原生檜木也沒有!」在陳玉峰的研究指出,台灣檜木林很有可能是由日本經琉球來到台灣的,與中國並無關聯,檜木林可以說是台灣植群或生物界演化史不可或缺的環節。

「成立國家公園,是台灣現存能夠保護這片山林不受破壞的最好辦法,也能讓快速流失中原住民傳統能有保存的機會。成立的目的,不是在讓人去管理山林或野生動物的行為,而是管理人在山林裡的行為。」陳玉峰表示。

◆留在山林間的是一堆堆垃圾

近來,被劃進馬告國家公園預定地週邊的部分部落,因為被認為擁有神木林等觀光資源,因此正內發性地從事部落生態發展的規劃,期望能夠為部落帶進工作機會與收入,然而,目前只有如鎮西堡等少數部落,提出了較實際的生態保育行動。

而外地財團與觀光團體,則是蠢蠢欲動,許多所謂的「探險隊」、「進香團」,在國家公園案還在因政治力的拉拔而遲遲未能通過、共管體制尚還處於渾沌不明階段的時期,早已紛紛踏入原始檜木林區,將印上有《我們只有一個台灣,請珍惜並注重環保》字樣的塑膠綁帶,緊緊勒在一株株細小的樹苗上......,這樣的東西,不易自然風化,也扼殺樹苗生命,綁在綠色的山林,形成對於人類無知的嘲諷。

對於這一點,陳玉峰提出他的心急與憂慮:「自然生態觀光的發展,經常會落入發現期、成長期、衝突期、衰落期四個階段,制度不完全,最後留在部落的,只會是一堆堆的垃圾。」他認為,如果部落對自己的文化內涵與生態知識都不夠認識,生態法規也不具實際效力之際,就發展所謂的生態觀光,對於檜木林或自然資源而言,是另一個變相的殺手,在地文化也會很快地遭到強大衝擊。

「我到尖石鄉一個被取名飛鼠部落的地方,結果一去到裡面,滿山都是捕飛鼠的陷阱......,天啊,原來飛鼠部落不是因為有很多飛鼠,原來是指殺很多飛鼠的地方喔?」當看到某些地方人士,為了讓觀光客更能清楚地看到千年檜木的全貌,因而將檜木週遭的矮樹砍伐清除時,陳玉峰感到相當地無奈。

「台灣森林是台灣雲豹的,是黑熊、水鹿的家,是白斑蝶、鍬形蟲、大蝗與任何蛾族的,是多孔菌、固氮菌的,更是鱗毛蕨、紫金牛、苔與蘚的溫床,是長尾柯、繡球藤、紅檜與扁柏永遠的主權締造者......。不幸的是,左右生界的只有人種會說話。」「文明如現代人難道容忍不了自己擁有一份謙虛的心?」寫關於台灣生態保育的文章,陳玉峰的文字情緒經常是急切的,很「衝」。

這就是他這幾十年來,實際深入台灣山林,所「闖」出來的心情。


07a.jpg 塑膠綁帶緊勒在樹苗上,其實是扼殺了山林的生命。(楊錦煌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