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七號陰毛」專案

格理弗決定辭掉客座研究員前夕，意外地林士聰要求他參與一件「可能是」的政治陰謀案子。有趣的是過程中鬧了一個笑話，而結果從格理弗角度看，正是一則笑話。

麻區長身邊與情治機構對口的是老隨從官能政。這個機警得近乎神經質的人；同僚就戲稱為「精神官能症」。

這回的陰謀案也是官某「發掘」的：二○○八年夏，小本電影，窮哈哈年輕人拍的【海角七號】，竟然創下台灣電影票房紀錄，全國「一般百姓」不分男女老少，為之瘋狂到│官能政認為「怪異」的境地。情治新一代精英的他，直覺「其中」必有可疑處。官某彙整情資呈報層峰。麻區長逕批「如擬」二字。官某所擬是成立專案查究。

官能政在半年前檢出一期喉頭癌，迅速開刀，預後不錯，可是聲帶部位割掉縱括肌，結果造成有些語音走漏。在向小組簡報時，發不出「謀」的聲音成為「毛」。「七號陰謀專案」甫成立人員到位就稱之謂「七號陰毛專案」。

交換意見時，有些年輕者掩口偷笑。官某正色說；「這部電影，絕對隱含陰毛︱政權在我們手上，對方以柔克剛，迂迴反擊︱各位不警覺其中詭計？」

「有這樣嚴重嗎？」年輕染髮小子冷冷問。

「我問你：電影一開始，男主角離開台北，說什麼？」

「好像是：『幹！去他的台北』……」

「不錯，完整意涵是這樣。那麼台北指的是什麼？」

「政治中心，權力中心︱反中心！懂嗎？」官說。

「多年來，中南部輿論界在塑造一個論述堡壘：非台北觀點，非常有意思。」說話的是林士聰。格理弗一驚。

接下去的討論陷入比較抽象的觀念說帖了。林某為什麼把話引入文化或權力論述的核心呢？格理弗很擔心。

討論的小結是確認官某觀點。官要求格理弗發言。

「我懂一點電影，要我談技巧，還是a theme？」

「先來段欣賞技巧吧！」官大概有意藉此轉換氣氛。

「色彩、節奏、氣氛，很台灣的︱南台灣的。敘事方式採取『拼貼式』，最後的露天演唱，曲目以高昂起，輕淡淡的終止，還有情節收尾是『反高潮』，所以；我把它當作『後現代電影』來看。』他有點詞不達意之感。

「講得很玄，我，聽沒有喂！」有人以嘲諷式台語回應。

「低俗的拼湊嘛！」另一人反駁。

「那是一般老百姓，所謂folk 或folk culture表現；也就是貼近土地的感受，想法，或者說：自己的電影，所以……」

「……所以：海角七號確是有陰毛！」官如此判斷。

「我想他們祇是喜歡，是為他們而演。沒什麼陰毛啦！」

「我另外看出一點：日本的陰影籠罩全片！」

「對！這些死台灣人還是暗暗懷念日本殖民！呸！」

「我的看法，不是這樣。」格理弗說得很嚴肅。

「好啊！您說：它不是懷念日本情，日本殖民！」官問。

「今天的台灣，我看已經是多元的社會；個人的愛情、情慾，可以也能夠和所謂國族大論述切割開來看待……」他發現一片沈默，乾脆講給自己聽：「上一代男的是日本人，女的是台灣人，好像台灣吃虧，可是男的一直表示軟弱而疚愧啊。年輕一代好啦，是日本女子熱戀台灣查甫︱二元對立，打破啦！」他笑了起來。

「Dr.格理弗：您扯得太遠嘛！這個專案……。」官臉色不好。

「重點是：二元對立的消解來自：一致認同這塊土地。由於認同土地，這對男女從國族枷鎖解放出來！」他吁一口氣。

「你的高論，重點是什麼？」

「重點之一是：台灣人的日本殖民傷痕，消除了。」

這句話引起一片撻伐聲。官能政可能深陷「陰毛論」的困惑裡而沈吟不語。林士聰向格理弗瞟一眼又猛瞪一眼。格理弗其實這段時日巳下決心離開台灣，他的言行更「開放」了。對於剛才林的發言很不以為然。不過他心裡有一份體諒。他把很嚴肅的意見，以輕鬆的言語表達出來。

「這部片子最感動我的是一句話……」

「？……」大家一愕，然後洗耳恭聽模樣。

「日本女子︱友子決定離開，她跟男主角真正和解，擁抱在一起時，男主角說：希望妳留下來︱接著補上一句：不然我也可以跟妳走！好哇！」格理弗忘我了。

「你判斷：友子留下，還是把男的拐跑？」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她，自由了！」格理弗苦笑。

「不！」官能政站起來嚴正發言：

「這段對話正是關鍵所在：台灣人精神上還有日本殖民的鬼影子。」

「我的解讀剛剛相反。這是現在，也就是當下，尤其南部，常民的︱一般老百姓的……想法，生活態度！」他再補強一句：「剛才提到的『非台北觀點』」。

同樣一句「對話」，居然出現完全相反的解讀。討論到後段成了發洩情緒的吞雲吐霧。格理弗有意惹火大家。

「你們認為：台灣被日本殖民五十年，還不恨日本？」

「嗯。這叫人生氣。賤民嘛！」有人很極端。

「我的觀察：老一輩台灣人不論，年輕的也滿喜歡日本。」

「是啊是啊。不可理喻，可惡，叫人咬牙！」

「我倒看出苗頭來：這怕要怪ＫＭＴ，你們造，造就的！」

格理弗說完，轉身離開，留下一堂嗷嗷嘔嘔。

※ 「格理弗Long Stay台灣」暫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