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紀國際秩序 走向和解與整合
文╱路遙
2001/01/05 第249期
新世紀國際形勢仍將維持相對緩和與平穩走勢,大國間既合作又競爭,國與國經濟互動與貿易摩擦可能增加,而美國一方獨大的局勢以可能改觀。
 世紀末總是予人莫名憂惶,即便不是末日教派信徒也不免有些惴惴不安,新世紀則讓人充滿憧憬,九八年亞洲金融風暴和九九年科索沃風雲,經過一番盤整之後,二○○○年呈現相對穩定的局面。新世紀伊始,國際形勢大致上仍然持續相對緩和與平穩的走勢,區域衝突大緩和小動盪,大國間既合作又競爭,在既有的多邊對話機制上角力;同時,新一輪世貿(WTO)談判會使經濟比重升高,貿易大國間摩擦可能增加,南北差距可能加大,但國與國間的依存關係也隨之增幅,國際秩序應可由美國一極獨霸,逐漸走向多極並存的局面。

大歐洲浮出檯面

 首先從歐洲來說,一九五一年法、德、義、荷、比、盧簽署《歐洲煤鋼共同體條約》,為歐洲整合跨出第一步,五七年六國再簽《羅馬條約》,次年生效,制定歐洲經濟共同體和歐洲原子能合作機制。這三個經濟合作建構成歐洲共同體,其後先後制定共同農業與漁業政策,九一年《馬斯垂克條約》決定分三階段再建立歐洲經濟貨幣同盟,九九年一月一日歐元上路,歐洲經濟統合由此走向新階段。歐元在國際金融市場浮沈兩年,雖未形成挑戰美元氣勢,但已開始走出低迷陰影,逐漸趨向穩定發展,到二○○二年一月一日,歐元正式在歐元區十一國流通,勢必對美元造成衝擊,而二○○一年正是關鍵期。
 此外,就歐盟本身而言,根據在今年三月制定的《十年經濟發展計畫》,今後歐盟將朝發展新經濟與調整社福政策著手,進一步改革歐洲社會。就歐盟東擴進程而言,首批申請加盟的中東歐國家二○○一年正式與歐盟談判,二○○二年年底前結束,二○○三年正式加盟。歐盟東擴最明顯的效應是經濟實力增強;根據歐盟最新的報告,二○○三至○四年中東歐國家加入後,歐盟總人口與面積增加約三○%,區內生產毛額增加一○%,至二○一○年時歐盟可望成為包括二十八個歐洲國家的巨大經濟集團。屆時,歐盟將在經濟層面與歐日展開全方位競爭,美日獨領經濟風騷的局面不再。由不同主權國組成的經濟體,其間涉及國家利益與主權,內部紛爭與矛盾難免,歐盟由小到大就是在摸索解決紛爭的機制,當然,一旦「大歐洲」出現,勢必也會帶動全球各地區域經濟整合風潮,甚至導致貿易保護主義抬頭,從而使得經貿摩擦機率增加。

南北韓合作基調底定

 就亞洲局勢而言,從六月十三至十五日南北韓高峰會後,朝鮮半島局勢變化之快令人目不暇給,儘管距和平統一之日尚遙,南北小口角和小紛爭也仍屢見不鮮,但和解、合作、和平的基調已定。不過,南北韓和解固然為為漢城和平創造雙贏的局面,卻也引發另一波地緣政治風波,南北韓是否真能如六一五《南北共同宣言》所說的「自主解決統一問題」,仍然不無疑問。
 南北韓和解當然跟雙方互相承認、南北實力相當、民族統一志向、金大中親北態度,以及美日俄中交叉承認的國際形勢有關,但另一個不容忽視的因素是,南韓經歷金融風暴之後,亟須與北韓改善關係,以創造良好的經濟復甦環境。南北宣言之後,雙方立即停止攻擊性宣傳,現代集團為首的民間企業及新聞界北訪不絕於途,官方的南北部長級會議與紅十字會會談,也陸續為雙方互信和交流奠定堅實基礎。
 在南北和解現勢下,美國不得不變更以制裁促使北韓敗亡的策略,急如星火地展開「預防防衛」戰略,透過逐步解除制裁,加強與北韓對話,以確保南北和解不致危及美國在亞太地區的軍力部署。今年六月,美國國務院決定把北韓由「流氓國家」改為「令人關切的國家」,七月歐布萊特國務卿與北韓外長在曼谷會談,十月訪問平壤並為柯林頓二○○一年一月二十日卸任前訪問北韓舖路。

美日安保持續進行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俄羅斯繼二月間與北韓簽署「俄朝友好睦鄰條約」後,普廷親訪平壤,義大利、澳洲、西班牙、法國與德國亦各自為自身利益先後與北韓建交,日本與加拿大也積極與平壤展開建交談判。外國勢力介入勢必使朝鮮半島問題更趨複雜,而其中又以美國的干預影響最為關鍵。目前美朝非但沒有外交關係,甚至連和平條約也沒簽(韓戰只是「停戰」而已),而華府最關切的北韓飛彈問題若未獲得圓滿解決,非但美朝關係難有重大進展,南北韓和解也可能在華府掣肘下遲滯不前。
 此外,美國的預防防衛措施直接反映日本防衛計畫上,十五日由森喜朗親自主持「國家安全保障會議」議決的二○○一至二○○五年《中期防衛力量整備計畫》,以及二十四日內閣會議通過的二○○一年預算案,除提出未來五年國防經費為二五‧一六兆日圓(約二三三○億美元),自衛隊年增率為○‧七%之外,還包括增購四架空中加油機、繼續與美國合作研發戰區飛彈防禦系統、建造可同時起降三架直昇機的航空母艦型驅逐艦等。新防衛計畫有一部分是延續日美防衛新方針後所制定的《周邊事態法》、《船舶活動檢查法》等防範「周邊有事」的發展,賦予自衛隊更大的活動自由。此外,五十餘名自民黨籍議員也正大力推動將防衛廳昇格為國防部方案,也將在明年一月提交國會審議。
 不管是調整軍事部署,還是加強自衛隊戰力與活動自由,或是醞釀成立國防部,除了南北韓指為「日本已將軍國主義者奉行的軍事強國地位主張視為國策」外,中國更明確指出日本的舉動具有極強的「針對性和目的性」,極有可能成為區域安全的隱憂。

以巴僵局難解

 中東是比較讓人操心的地區,但這是就以巴兩個多月的流血衝突未見解決,以及以敘與以黎和談毫無進展而言,基本上這只是中東和平再拖上一段時間,爆發更大規模或戰爭的可能性並不高。
 以色列和巴勒斯坦間的談判,本來進展尚稱順利,以軍先是在一月初交還五%的西岸占領區,三月再交還六‧一%之後,巴人自治政府控制區已達西岸領土四三%。但隨著以軍撤出占領區,以巴談判也趨近最棘手的耶路撒冷主權和巴人難民返鄉權問題,雙方在三月和四月在華府近郊的博林空軍基地會談兩次無功而返,四月底又在紅海濱三埃特拉舉行第三回合會談,仍然因為耶城問題而僵持不下。九月上旬,巴勒斯坦解放組織中委會宣布將建國日期從九月十三日延至十一月十五日,九月中旬,以色列右派自由黨黨魁夏隆強闖聖殿山回教聖地,引爆以巴流血衝突後,規模逐漸擴大至西岸和加薩走廊全境,以致巴人不得不在十一月中旬再度將建國日期無限期延後。
 本月十九日至二十三日,美國總統柯林頓再邀以巴至博林空軍基地談判,並提出以軍撤至一九六七年中東戰爭前邊界,並由國際部隊進駐維持和平,巴人則放棄難民返鄉權等折衷方案。不過,這個方案除立即引起美國猶太組織領袖聯名反對,夏隆表示斷難接受巴拉克總理與阿拉法特所達成的任何協議之外,阿拉法特也聲明巴人不可能在難民返鄉權上讓步,折衷方案等於是虛晃一招而已。可以預見,即便巴拉克在明年二月再次贏得大選,以巴之間仍是緊張中陸續談判的局面,若是夏隆勝出,雖然態度上會比較強硬,但在國際形勢對以方不利,以及美國在國際壓力下逐漸改變一面倒向以色列做法的主觀條件下,以方應會從爭取更大安全保障方面著手,不太可能爆發中東戰爭。

美國影響力漸減

 相較於以巴談判與流血交織,以敘和以黎和談雖是鬆緊交替,但沒有太大波瀾。以敘和談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十五日恢復和談,雙方因戈蘭高地及水源控制權各不相讓,兩輪談判下來便告擱淺,今年一月十九日敘利亞故總統阿塞德在日內瓦會晤柯林頓,討論敘以再度恢復和談事宜未果。六月阿塞德辭世,其子巴沙德繼任,態度更為慎重,敘以和談已呈停滯狀態。在以黎和談方面,以色列在今年五月二十四日片面撤出黎南「安全區」,原本是希望丟掉黎南包袱,爭奈回教聖戰組織趁虛而入,以黎邊境非僅未見和平,反而更形混亂。
 以巴和談除了雙方不可能在核心問題上讓步外,美國、俄羅斯、歐盟、聯合國之間的中東主導權之爭,也使解決紛爭的努力彼此牽制,無法發揮真正的作用。其中,美國經營中東最久,也最有能力推動以巴和平,只可惜柯林頓主政這八年一昧親以,卸任前改弦易轍為時已晚,小布希新政府經總統選舉兩黨惡鬥之後,忙於處理內政問題,加上國會勢力結構改變,兩黨席次拉近,府會之爭就夠他傷腦筋,恐怕很難有餘力操心中東問題。
 就美國而言,前蘇聯末代總統戈巴契夫日前致小布希的公開信,提出一些相當有意思的看法。他在信中呼籲小布希放棄「二十一世紀是美國世紀」的想法,指出全球化是事實,但全球美國化則是個錯誤,美國不宜以冷戰勝利者自居,不要把歐洲當成小老弟,而應視為對等夥伴,並讓俄羅斯發揮更積極的作用。這封信當然有俄式思維成分,事實上,冷戰結束後的美國幾乎把所有國家都當小老弟,歐洲只是忝為「西方國家」,又是美國盟邦,顯得比較凸出而已。不過,這種狀況勢必會隨著歐盟自設快速反應部隊,擺脫對美國的軍事依賴,歐盟擴張形成更強大的政治與經濟集團,則可能以美國為首的美洲自由貿易區集團,展開競爭力與國際影響力之爭。這種競爭雖有觸發貿易摩擦的可能,但在北約、歐安會、G七峰會、世貿組織、國際貨幣基金、世銀等既有的對話管道下,歐美間的聯繫協調機制相當完備,應可透過正當程序解決矛盾與爭端。另一方面,歐美兩大集團之間所達成的協調、協議、規範和條約所形成的制度,極有可能成為制度模式,對其他地區產生示範作用,從而促成經濟全球化。

國際新秩序 異中求同

 全球化進程中,國與國的關係,尤其是大國間的關係,勢必得做相應的調整,呈現於外的便是追求經濟或政治實利,避免公開對抗,互不為敵,盡量透過對話解決歧見,即便是軍事威嚇也是「預防防衛」,跟冷戰時期的「互相保證毀滅」不可同日而語。其次,國與國間的關係由零和變成雙贏或皆大歡喜,亦即在相互競爭與制衡當中求得最大公約數,這跟聯合次要敵人打擊主要敵人有根本上的差異;這也是美國獨大,讓其他盟國得不到或感受不到實際利益時,便會引起全球反彈的原因。最後,在國與國間的競合關係中,一方面是規範的機制越來越多,互動越來越頻繁,除了G七與安理會之類的集體會議之外,雙邊或多邊峰會也隨時發揮挫銳解紛,調和鼎鼐的作用,另一方面;內政對外交的影響程度越來越高,也就是說,本國民眾的利益超乎意識型態的論爭,這可從今年美國總統大選幾乎聽不到國際問題辯論見其一斑。
 從這樣的脈絡來看,大國和區域集團的競合與牽制,固然在爭奪經濟利益,搶占政治和軍事主導權上不免有矛盾、摩擦和衝突,但都可以透過既有機制緩解,不致釀成失控局面,這可從中國對美日安保條約和戰區飛彈防禦系統,俄羅斯對北約東進與美國全國飛彈防禦系統的反應上,得到相當程度的印證。也就是說,在經濟全球化和國際組織機制的規範下,國際秩序已產生新的連動關係,而這新的制約力量不僅對大國有一定的約束作用,即便是巴爾幹、中亞、南亞、中東和非洲這些基於歷史恩怨、宗教或種族歧異時有動盪的地區,大致上都是發展進程中的轉型現象,跟十八、九世紀的民族和殖民戰爭,或一、二次世界大戰的領土戰爭迥然不同,儘管小摩擦和小衝突不斷,甚至有增加的趨勢,但基本上仍維持相對穩定的局面,異中求同,和解與整合的新國際秩序主調,應是新世紀的發展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