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得很真實,好像他還沒有離開我的感覺。」看著V8裡,捲著卡其褲打赤腳的先生郭益全,張阿蕊還是依依不捨,兩年了,郭益全驟然過世,留給張阿蕊的,就這些工作畫面的片段以及益全香米。
陳總統命名 益全香米
前幾天,張阿蕊也不知怎麼地,在儲藏室裡翻箱倒櫃,找到一捲錄音帶。這捲錄音帶是二十年前,三個孩子為當年遠在國外唸書的父親所唱的歌。三個稚子如今都已成家立業,當年合唱的萍聚,如今聽來,更教人惆悵。對於郭益全的離開,張阿蕊已經能坦然面對:「我在想,他是不是天生下來有一個特別的任務,任務完成,他就離開了。」
張阿蕊的口中郭益全的任務就是水稻育種。歷經九年,郭益全卻在終於培育出新品種的同時,因為積勞成疾,不幸過世。為了感念郭益全的研究精神,他一手培育的台農七十一號香米,二年前由陳水扁總統正式命名為益全香米。益全香米也因此成了國內第一個有商業名稱的水稻。
隨風搖曳的水稻,像是附和著潺潺水流的節奏似的,舞動著青翠細緻的莖稈,這裡是益全香米的產生地︱台灣省農業試驗所。
「他每天早上大概七點半就到所裡了。他來了之後第一件事,就一定會先到我們的田區走一趟。」當年跟著郭益全以長達九年的時間,研發培育出台農七十一號,也就是現在的益全香米的賴明信,每回到水稻試驗田區,就會想起郭益全的心願:「當年被我們命名為台農六十七號的水稻,等於說打破台灣水稻的一個紀錄。因為它栽培面積最高的時候,達到百分之七十。那時候的水稻栽培面積四十幾萬公頃,它就達到了百分之七十,所以郭益全博士也想說,希望這個品種(台農七十一號)是不是在二十年後,也能像六十七號一樣,能夠變成一個里程碑。」
不過,品質掛帥的益全香米,在產量上卻還是差強人意。加上還是屬於推廣示範期間,市面上其實很難看得到。儘管如此,在台灣加入WTO後,充滿天然芋頭香,米粒晶瑩剔透的益全香米,還是被視為對抗外來米的祕密武器。
凡吃過的人 讚不絕口
「幾乎吃過這個米的人,沒有人會嫌的啦!」賴明信敢誇口,不是沒有依據,因益全香米當初可是經由一個經過訓練的團體評選出來的。
跟隨著賴明信來到稻作研究室,映入眼簾的就是與研究室格格不入的四個電鍋。「我們不要看這四個電鍋有紅有白,其實這電鍋都是同一個品牌、同時間買的。」賴明信接著說:「這個電鍋一開始煮的時候,幾乎基準點都一樣,今天這個電鍋煮幾次,四個電鍋都一樣,不會說哪一個電鍋多煮一次,我們的目的就是希望電鍋在煮的過程中,機器老化的程度是一樣的。」
這裡的四個電鍋分別代表四種不同的白飯,最右邊的白色電鍋是實驗中的對照組,也就是符合一般大眾口味的白飯。其餘的三個電鍋裡面則是測試的樣品。除了透過電鍋的操作達到客觀以外,旁邊的品評室裡,也大有文章。賴明信指著品評室裡,一個一個像書中心裡的個人書桌說:「我們這個隔間裡面還有一盞燈,我們的燈都是要開全部一起開,要關的時候全部一起關,其實這考量的目的,跟電鍋的道理是一樣的,我們希望能夠給的環境、情況是一致的。」
這間斥資三十萬設置的品評室,有獨立的空調系統,在不久的將來還將添購一套音響。雖然坪數不大,卻號稱是台灣目前比較具規模的品評室。不過這些考量與設備,其實都是為了品飯的工作。
快樂的工作 午餐品飯
上午十一點,一支身穿白袍的年輕隊伍,陸續走進品評室。他們是農試所裡面的品飯員,主要的工作之一就是吃白飯。只看他們坐定以後,放飯員敲了敲隔間書桌後面的小小門板,然後再將裝有四小撮白飯的盤子從門板洞裡放進去,賴明信笑稱,研究員都說這叫老鼠洞。不過,不要小看這個老鼠洞,有學問的。「當我把材料放進去以後,我把門關起來,我也不知他是誰,坐在哪裡;他也不知道今天放飯的是誰,就針對這個材料來看,不會有任何干擾的因素,最主要我們是希望能夠盡量客觀。」
品飯員從老鼠洞中拿到了裝在盤裡面,分別編了號碼的四小撮的白飯後,常常是旋轉個幾圈,將白飯的外觀看清楚,然後再聞一聞味道,而這就是品評白飯的第一步。品飯員陳東龍說:「我們的訓練就是,吃了第一種米之後,再吃對照組,如果說感覺非常強烈的話,我們的評分就畫在很差或很好的地方。如果感覺不出來,就再吃第二口,寫在較好或者是較差這邊,以此類推。這樣訓練出來之後,我們可以很明白知道,一般大眾所能接受的味道跟口味,以及他能夠接受的程度是在哪裡。」
其實品飯工作已經是農試所稻作研究室裡的全民運動,從博士、學生到工友,每一個都有挑出好飯的技巧。當了二十幾年品飯員的陳惠美,在農試所裡的職稱其實是工友,對於品飯的技巧,她有獨到的心得:「你一咬下去,你那個舌尖要去推那個米飯,如果說它比較不容易推散的話,黏彈性就會比較黏。黏彈性夠的話,你咬下去它會彈起來。所以你咬不要像我們飢餓的時候吃飯那樣子,你要慢慢把它咬下去,然後讓它彈上來。」
然而對初來乍到又愛漂亮的品飯員來說,每天午餐前四小撮的白飯也是一項負擔。才來三四個月的王美琪就說,雖然每天只有一小口,不過女生嘛,怕胖,中午連飯都不會想再碰了。不過也有工作人員樂不思蜀。品飯工作到一段落後,正好也到了吃午飯的時間,只看研究所裡的工作人員,三三兩兩帶著外面買的便當到品評室的四個電鍋那裡。仔細一看,他們的便當盒裡只有菜,大家都到這裡來盛飯。算一算,每餐只買菜,才花了二十五塊,整整一餐就省了一半的錢,品飯員楊東龍說:「這真是一個快樂的工作。」
本土品種外流 令人遺憾
或許他們做的只是一般人眼裡簡簡單單吃白飯的工作,但是益全香米當初就是這一些品飯員,一次又一次,從一百三十六種的測試樣品中,精挑細選出來的良質米。然而就在益全香米推廣示範期限即將屆滿的時候,卻傳出了益全香米的品種,可能已被帶往大陸的消息。賴明信說:「很多的改良場所、農會、農民團體來要種子,我們請他們示範栽培,所以這種子就這樣流出去了。」
「我們自己好的品種當然不能外流!」國內第一位成功栽種日本越光米的農民林續,對於本土出品的益全香米品種外流,除了氣憤也有恨鐵不成鋼的遺憾。他說:「我覺得說我們現在都沒有像日本的技術培養,所以米質完全沒有改善。」
今年七十五歲的林續,很多人笑他是愛看書的農夫,卻很少人認真看待他其實是在成堆的日本書籍中,尋找水稻栽植技術的提升。林續說:「我這樣的年紀還在種田,被別人取笑說愛錢又不會享受、不值得,別人都這樣批評我、取笑我,我都沒關係。我就靜靜的做。我在家如果有空就拿參考書看一看,不然就去田裡面。雖然那些田不會講話,但是我看看它們心情就比較好。」
林續的眼睛剛開完刀,很怕光。不過,他的越光米再過四十五天就要收成了,他常常是一台摩托車就往田裡面跑。「這要摘這樣,」他從水稻田裡摘了一片越光米的水稻葉,跟手中的葉色票板作比對:「這樣比對一下,你看,這個差一公分。我經驗還不夠純熟,不過這葉色現在大概在四號中間,正好是要注意施穗肥的階段。」
林續手中這塊漸層不同的葉色票板,是林續到田區巡視必備的工具。透過葉色與葉色票的對照,就知道他的越光米是不是應該要施肥料了。
日本越光米在台灣是高檔貨,市售價格一公斤裝至少要賣一百塊錢。光是林續站的這條產業道路上分隔的兩塊田地,右邊的水稻產收價格一公斤三十塊,而林續的越光米則是一公斤八十塊。林續,七十五歲;吃好米,他堅持要有好的農業技術。
外來米就是好米? 不見得吧
而郭益全用生命和研究團隊歷時九年培育完成的益全香米,早在一九八二年,政府大力推廣良質米的觀念時,就扛起了對抗外來米的使命。賴明信看著在六月中旬就可以收成的益全香米說:「我希望益全香米能變成台灣的寶,然後這個寶能夠發揚光大變成全民的寶。透過這個品種建立出台灣自己的稻米品牌,打破國人覺得外來米就是好米的觀念。
如果台灣農業界可以多一些像勤學不倦的林續,或是為了一粒米鞠躬盡瘁的郭益全,台灣的農業或許可以再現生機。
12a.jpg 台農七十一號,是郭益全心血的結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