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風格江鵬堅 一身傲骨孤獨行
文╱江 泰
2000/12/15 第247期
從政十餘年,江鵬堅以台灣社會菁英的覺醒,企圖喚起「政治是良心事業」的意識,而且他也用自身的生命經驗,執著地驗證「落花入土更護花」的生命意涵,讓權位的高峰、谷底與生活的絢爛、平淡獲得協調。
 去年十一月民進黨三位黨主席黃信介、姚嘉文、江鵬堅,在一周內相繼住進了台大醫院,讓人興起民進黨民主前輩,如今已不敵歲月摧殘之嘆,想不到黃信介在十二月告別人間。今年元月民進黨前主席黃信介告別式,由另一位前主席江鵬堅為其覆蓋黨旗,姚嘉文則是為黃信介,誦讀祭文。同時在黃信介逝世週年時,民進黨盛大地為其舉辦紀念活動,未料卻又傳出創黨主席江鵬堅,因胰臟癌再住進台大醫院,病情並不樂觀,家屬相當低調,探視的親友都只在病房外簽名簿留名而已。

為美麗島辯護 扭轉一生際遇

 出生於台北市大稻埕的鞋匠之家,青澀的少年成長歷程,卻是其買不起雨衣、面對貧困的生活體驗,但是困阨的生活也養成他不向環境低頭、樂天知足且悲憫容忍的人生觀與俠義性情。在風聲鶴唳的年代,江鵬堅以執業十餘年律師令人欽羨的經歷,投入美麗島事件大審的辯護行列,對於這一人生的轉折,江鵬堅義無反顧,回顧為美麗島辯護的心情時,江鵬堅只有淡淡地說「由法律的角度來看﹐這些一般百姓竟然要受軍事審判,只有講話竟然就是叛亂,這種衝擊可以引起台灣各階層的覺醒」。
 美麗島事件後,江鵬堅和一群黨外人士,在一九八四年十二月九日,國際人權日的前一天,宣布成立台灣人權促進會,主要以援救政治犯、解除黑名單,宣達人權尊嚴等政治人權的爭取為目的,江鵬堅則被推為第一屆台灣人權促進會會長。

一屆立委 終身黨外

 不過,從為美麗島受刑人辯護,似乎也註定江鵬堅要一腳踏進「政治」的不歸路,美麗島事件的衝擊,讓江鵬堅感受到,社會的不公平、不健全,遠大於他擔任律師時所能想像的,所以興起他參與公職的念頭。一九八三年江鵬堅以初生之犢姿態參選台北市增額立委,當時黨外參選的三人中,康寧祥聲勢如日中天,黃天福則得到胞兄黃信介支援,外界均看好他們兩人,江鵬堅在選情膠著之際,喊出「一屆立委,終身黨外」的口號,並得到當時的台北市議員謝長廷站台支持,結果開票出來,江鵬堅成為唯一的黨外當選人。
 一九八六年江鵬堅前途看好之際,卻宣布履行其「只當一屆」的政治承諾,退出立委的選戰,引起政壇的震撼,但也得到社會的掌聲及美譽。凸顯了他一諾千金的政治風格。
 這一年也是黨外運動邁向組黨的關鍵時刻,從黨外公政會到組黨十人秘密小組,江鵬堅都是重要成員,民進黨成立後,在第一次全國黨員代表大會的黨主席選舉中,江鵬堅和費希平被推出參選,結果江鵬堅獲得公政會及新潮流的支持,以一票之差成為民進黨首任主席。

一諾千金 不戀棧權勢

 在投身政治公職的路上,江鵬堅重視的是一個健康的政治文化,和政治人物重然諾的信念,他以信念來觀察別人,也自我期許,所以八三年當選增額立委後,八六年他堅守「一屆立委,終身黨外」的競選承諾,退出立委選戰。而且從「一任立委」、「一屆主席」,到九二年回任黨中央秘書長承諾三至六個月的任期,江鵬堅不戀棧的態度,一以貫之。
 對於政治職務的態度,江鵬堅並不強求,也常以「兩害相權取其輕,兩利相權取其重」的思考方式,來決定政治關卡的抉擇,展現視名利如浮雲的氣魄,雖然有人反而覺得江鵬堅「企圖心」不足,可是江鵬堅的態度則是,「如果自己是一支鑽子,不必急於鑽出布袋,也必然脫穎而出」,對於職務他也會以大局為重,選擇最佳的位置。
 所以九二年在台大教授陳師孟請辭秘書長、黨內初選風波不斷之際,江鵬堅慨然承諾黨主席許信良之邀,接下秘書長職務,扛起當年選戰的重責大任。以創黨主席身份接下秘書長工作,許多人認為對江鵬堅來說是「屈就」,不過江鵬堅則是以另一種角度來衡量,他說「黨職沒有大小之分,只有適才適所之別」,他在社團運動的組織工作經驗,讓他對秘書長的工作頗具信心。

穩健作風 凝聚共識

 九四年北、高直轄市長重新開放民選,被視為民進黨邁向執政之路重要關卡的選舉,備受矚目的台北市長選戰,民進黨內有包括當時政治明星陳水扁、謝長廷及江鵬堅三人表態競爭,當時大家的焦點多放在長、扁兩個明星身上,默默經營的江鵬堅雖然自信,以其能力、個性和背景,可以當一個好市長,但是權衡黨內局勢,沒有派系奧援的江鵬堅,最後選擇大局為重、退出初選。
 對政治路的規劃,江鵬堅不願當一個聞聲就打的「盲劍客」,一聞到選舉就衝就殺,他曾以世界聞名的重量級拳王阿里為喻,阿里的外號叫「花蝴蝶」,比賽的時候往往以輕盈的步伐滿場飛舞,以試探對手的拳路、虛實,然後看準了一拳擊倒對方。
 其實,江鵬堅仍有其特殊的政治人物「魅力」,穩健的大將之風,在其擔任黨主席時,許信良闖關發生群眾圍堵接機的桃園機場事件,軍警和群眾對峙的場面,衝突幾乎一獨即發,江鵬堅背對軍警鎮暴部隊站在宣傳車上,向前來聲援的群眾發表演說,無視後方噴水車驅散的強勁水注,麥克風鏗鏘有力的演講,江鵬堅依然沈穩,在肅殺的氣氛當中,臨危不亂的氣魄,讓許多在場群眾動容。

退居二線 整合黨內派系

 江鵬堅為人處世之道,在政壇上有其自成一格的看法,他曾說「政治人物應先學做人再做事,學會做人之後,再把事情做好」,對於權力職位,江鵬堅不忮不求,經常在民進黨內的權力盤整過程,扮演第二線的角色,所以江鵬堅成為各方都不排拒的人物,在負責民進黨黨務時期,對協調黨內各山頭、凝聚民進黨整體形象上的工作,頗受肯定。
 不過,江鵬堅也始終和黨內各派系維持相當距離的態度,這種和派系「有點黏又不太黏」的關係,使得他在尋求公職發展時,受到沒有派系支援又缺乏自己所建立人馬的限制,而陷於孤立無援的處境。
 一九九二年他參選民進黨第二屆立法委員全國不分區立委排名,雖然因其曾任創黨主席及正直、紳士形象,在選前頗被看好,可是受限初選方式,在不迎合派系與地方山頭的堅持下,結果江鵬堅「叫好不叫座」,以排名第十二名落到安全名單之外。

黑金氾濫下 接下監委重任

 一九九四年底因為當時立委侯海熊遭開除黨籍,江鵬堅獲遞補當了任期剩不到一年立委,九五年他參選台北市北區的區域立委,在堅持健康政治文化理念下,江鵬堅卻開高走低,意外高票落選。
 一九九六年,江鵬堅以其政治聲望獲提名出任監委,對於這個民進黨認為「應該廢除」的機構,將監察權歸屬國會,江鵬堅為了是否接受提名也曾一番思考,他曾回憶當初決定出任監委時的心情,在就任之前,他還特別仔細詳讀前監委陶百川的著作,對監察院的精神有一番體認。並且認為在現行的體制下,監察院還是有發揮的空間。
 特別是在黑金政治嚴重氾濫下,人民對監委還有很大的期待,更讓他覺得擔任監委是一項沈重的使命。為了維護監委超然的地位,江鵬堅則決定得暫停參與民進黨內的黨務活動。在上任監委之初,江鵬堅也曾針對過去相當敏感的政治案件,像雷震案、林宅血案等,主動提出調查申請,
 擔任過民進黨的立委、主席、秘書長,江鵬堅對民進黨的執政之路曾有深刻的思考,在九三年請辭秘書長時,江鵬堅便直指民進黨,應積極彌補行政官僚人才的缺乏,加強黨內政務及黨務行政官人才的培養,以厚實自己的執政實力,讓人民足以信賴地把政權交給民進黨。就如他在秘書長的辭呈上所寫,「重建台灣,工程艱巨,並非摧枯拉朽,一蹴可幾,改革社會尤須全方位並進,不可侷促一隅」,可見其對民進黨的苦心和期盼。

改革意見未受重視 執政嚐苦果

 對照兩千年民進黨陳水扁在政局變化下贏得總統選舉後,在中央執政的運作上,卻因缺少有經驗的行政官僚,及受制於舊官僚系統的惡習未改,而使得施政難以展現恢弘氣勢,讓人感嘆江鵬堅七年前的慧眼,沒有得到民進黨的重視,如今卻嚐到執政的苦果。
 走過人權律師、黨外立委、民進黨創黨主席、民進黨秘書長、監察委員的路程,江鵬堅的政治路途並不順暢,但他以「用未來看現在、以死亡看生存」的態度看待政治上的起伏,這是他的得失哲學。從政十餘年,江鵬堅以台灣社會菁英的覺醒,企圖喚起「政治是良心事業」的意識,而且他也用自身的生命經驗,執著地驗證「落花入土更護花」的生命意涵,讓權位的高峰、谷底與生活的絢爛、平淡獲得協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