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八怒潮 黃埔軍有台獨魂
李禎祥
2008/01/03 第615期
當年二二八事件,讓黃埔軍校的台籍軍官「怒潮澎湃」,使得這個控制最嚴密、思想最忠貞的模範軍校和黨校,也曾發生台獨案,涉案者多達十幾人。

「怒潮澎湃,黨旗飛舞,這是革命的黃埔......」這是陸軍軍官學校(黃埔軍校)校歌的歌詞,校方正研擬將「黨旗」改為「國旗」,以符合軍隊國家化的宗旨。不過若將歷史倒帶,該校確實有一段悠長的黨旗飛舞時代,培養清一色的國民黨籍軍官(當然在大陸時代,也陰錯陽差培養了很多中共軍官)。然而到了台灣,一九五八年,在這個控制最嚴密、思想最忠貞的模範軍校和黨校,卻發生一件台獨案,涉案者多達十幾人。在一九五○年代,台獨案寥寥無幾,何況超過十幾人的規模,何況還發生在黨旗飛舞的黃埔軍校!


二二八陰影 影響台籍軍官


本案另一個特色是,它的確反映一些軍官的「怒潮澎湃」,那是和二二八有關,涉案者全是台籍軍官。故事的序幕就發生在一九四七年,二二八過後的夏天。當時陸軍官校首次來台招生,總共錄取一百名,其中本省人約八十名,外省人約二十名,編入陸官廿二期。新生隨即從基隆搭中興輪赴上海、入長江、溯三峽、抵成都,這是當時陸軍官校所在地。陸官廿二期相當特別,因為校長蔣介石挾戰勝國最高統帥的聲威,不僅招考各省,還有越南和朝鮮保送來華的學生百餘人。然而不久中國變色,風光一時的廿二期只唸了兩年就提前畢業,於一九四九年隨校匆匆撤退來台。


來台後,台籍軍官都有分配工作,多半分派部隊訓練兵員,工作苦,待遇低,許多人提前退伍,只有少數例外如王天進(台南人)和陳漢業(台北人),分別幹到中將和少將;相形之下,同期大陸籍軍官如羅本立、黃幸強、盧光義、汪多志等人都飛黃騰達,分任參謀總長、陸總司令、軍情局長、國防部副部長等,與台籍同學際遇懸殊,省籍差異明顯可見。


省籍問題只是本案的脈絡之一。二二八和白色恐怖的創傷也使部分台籍軍官刻骨銘心。許多人知道二二八部隊在台灣到處屠殺,但少有人知道他們也強娶民女,許多人被以「假結婚真賣淫」的方式擄到中國推入火坑。像一位二水人蔡再傳(彰化縣議員蔡天開之子),中國兵看上他的妹妹,要把她帶回中國,若是不從,就要殺害她的父親。他的妹妹被中國兵帶走後,至今無消無息。他去中國讀軍校,也是為了尋找他的妹妹。


另一位新竹人吳鍾靈,被分發到當時「人間地獄」的保安司令部保安處(舊稱東本願寺)「服役」。他的工作不涉及抓人和刑求,純粹帶兵(管理獄卒);但每晚都會聽到令人頭皮發麻的刑求哀嚎聲,在他心中留下至痛。他回憶當時東本願寺後面的昆明街,原本是日本時代興建的一排宿舍,因為深夜都籠罩在鬼哭神號的淒厲氣氛下,因此一戶一戶搬走,整條街竟然沒人敢住。這種服役經驗讓他對國民黨政權的殘酷統治有真切的體會。


串聯政商軍 發展台獨運動


一九五六年,一位出身台大熱帶病研究所的基隆人陳金龍,常去一位病人李能的家注射針藥,因此結識李能的女婿、時任上尉情報官的吳鍾靈。陳金龍是有任務在身的,他從一九五○年起,便多次坐漁船偷渡到日本,接觸在東京的「台灣民主獨立黨」(主席廖文毅),並受派回台活動。陳金龍高大英俊,言談風趣,很有人緣和活動力。他暗晤台灣名士楊肇嘉(時任省府委員),楊為他介紹國大代表楊金虎,楊金虎再為他介紹另一個國大代表黃及時(文壇耆老黃得時之兄,也是「台北市進出口商業同業公會」首屆理事長)。


透過黃及時的介紹,陳金龍又認識了三個人:一是黃及時所經營的貿易公司的經理陳毓卿(清水人,台大畢);一是潘迺賢醫師(台北人,曾任市參議員);一是黃溪海(台北人)。黃溪海也是陸官廿二期畢業,透過他的引介,陳金龍得以到吳鍾靈家活動;再透過黃溪海和吳鍾靈的同學聯誼活動,進而認識陸官廿二期的台籍軍官,如黃深柱(台北人)、簡東仁(台北人)、林再受(高雄人)等人;由此在短短幾年內,在政、商、軍三界做了初步串聯,稱為「台灣獨立革命委員會」,對內發展組織,對外響應廖文毅的台獨活動。


該委員會由陳毓卿草擬組織綱領,以「反國民黨、反共產黨、台灣獨立」為宗旨。初步發展重點是陸官校友,利用聯誼活動吸收有台灣意識的軍官加入;領導人則計畫找楊金虎擔任,但楊金虎沒有同意。事實上,該委員會最有可能「革命成功」的人是黃深柱,他曾任國防部警衛連長,擔任總統府守衛,後來轉調聯勤總部。如果能發展警衛連的關係,要行刺蔣介石並非難事。


首腦不吐實 築起了防火牆


然而活動正式發展僅僅兩年,還處於判決書所說「尚未形成組織,僅正在邀請人物、籌措經費的預備階段」就破局了。關鍵人物是林再受,高雄楠梓人,陸官廿二期中輟生。二二八時親見屠殺慘劇,因此當黃深柱遊說他加入革命行列後,即積極活動,並吸收他的堂兄林茂雄參加。林茂雄做過高雄市漁會總幹事和市議員,他另一個身分是調查局線民,他的出賣,使這齣戲在一九五八年八月匆匆落幕。


林再受被捕後,供出不少線索,因此包括陳金龍、陳毓卿和陸官同窗十多人都被約談。然而他尚未深入,所知有限;加上陳金龍、吳鍾靈、黃深柱等人被捕後,盡量把事情淡化,其他陸官同窗也辯稱彼此只是普通朋友,沒搞過什麼活動,終於把一件可以株連許多人的大案,化成只有四個人(陳金龍、吳鍾靈、黃深柱、林再受)各判十年的小案。


其中陳金龍不愧是革命志士。他是組織首腦,知道最多案情,但堅不吐實,想盡辦法與特務周旋,使特務用盡刑求也無法將案情擴大。他以一己的肉身築起全案的防火牆,付出的代價是拷打昏迷、嚴重內傷,幾度在獄中自殺未遂;出獄後腰骨受傷不良於行,沒幾年因內傷難治而去世。


悲劇性收場 依然前仆後繼


「打條血路,領導被壓迫的民眾......」陸官的這句校歌,由陳金龍和幾位台籍軍官做了一次深刻卻悲劇性的演繹。此後這所忠貞的軍校和黨校復歸沉寂,不過後繼有人,陸官卅三班又有兩個同學投入台獨運動:一是江炳興,一九七○年在泰源事件捐軀;一是蔡財源,一九六二年因台獨案被捕,坐十五年牢;在獄中收集政治犯名單,輾轉傳遞海外發表。在台灣人權救援上,這位陸官校友無疑是幕後的一大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