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
2004/06/20 第期

　張惠妹哭了！這位以台灣原住民天生渾然嗓音和後天努力而受到台灣社會肯定喜愛的歌手，前不久從中國杭州搭機返國，在桃園機場受到眾多歌迷鼓勵安慰時，面對大批媒體，禁不住紅了眼眶，掉下淚來──卑南族出身的阿妹，只因四年前在總統就職大典上唱活了中華民國國歌，就惹怒中國當局，先遭一整年封殺待遇；現在又因中國網路吹起「綠色藝人」點名風，被迫不能在杭州上台演唱，黯然回台，張惠妹的眼淚，也許很輕，卻與捷克小說家米蘭．昆德拉所謂「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一樣不可輕忽，對本來就不是漢人的她來說，台灣才是她最原初、最真切的祖國，中國對她的封殺，不只是對她專業的踐踏，更是對具有象徵「台灣原味」意義的原住民，乃至所有台灣人的羞辱。

　 阿妹之哭也重。張惠妹回台後第二天，中國廣電總局、國台辦、中國「中華文化聯誼會」等機關、團體，立即紛紛澄清沒有「綠色名單」，全是「網路謠言」，「所有台灣藝人都沒被封殺」等漂亮話：強調「張惠妹即將在北京舉行的演唱活動不受杭州風波影響」、「肯定台灣藝人對兩岸文化交流的貢獻」等等軟調語言盡出，可見張惠妹一哭之非同小可。

　 我們可以說這是中國當局一貫善用的胡蘿蔔與棍子兩面手腕，先示警、封殺，再給糖吃、給安慰，以縮小打擊面。但從另一個角度看，此次事件若非台灣社會和輿論立即大幅報導、關注、聲援、支持，阿妹流再多淚水也改變不了中國當局的態度；如果張菲不在半夜網路留言安慰張惠妹，中國當局的下一個點名對象也許就會是伍佰、張菲，乃至喜歡穿黑衣服的羅大佑。中國當局才不管你藝人偏藍偏綠，反正烙印著「台灣」之名，只要出現利益矛盾，總會有「民間自主」發動群眾包圍你的演唱會。這樣的發展，顯然足以提供給台灣社會和政壇省思：對中國當局來說，藍綠一體，差別只是「主要敵人」和「次要敵人」而已，只要藍綠不團結，則中國當局一路點名下來，連急統派都有被鬥臭鬥垮的充分理由。

　 因此，台灣社會必須由張惠妹事件深刻認識，張惠妹只是唱個中華民國國歌，就遭受中國如此踐踏、則扛著中華民國國旗，大聲高喊「中華民國萬歲」，要「誓死捍衛中華民國」的泛藍人士，在中國當局的眼中怎可能是「愛國」人士？怎可能不是「分裂中國」的叛徒？而近日自外於黃埔校慶的郝柏村以及那些資深黃埔校友，既自豪曾歷經「剿匪」、「八二三」等戰役，作為「反共大將」，又怎可能不必為今日台灣中國「一邊一國」負「分裂祖國」的罪責？體認這一點，今天台灣社會分藍分綠、相互仇視，就毫無意義了，終究一邊是「深獨」、一邊是「淺獨」之分而已。由此可見，藍綠都得冷靜下來，正確而理性地面對今天台灣兩千三百萬人共同的命運與處境，用蔣介石的話說，此刻乃是台灣「退此一步，即無死所」的生死存亡關鍵，藍綠若不能團結，繼續內耗，中國就能好整以暇，批完綠的，再鬥藍的，誰都好不到哪裡去！

　 但更深沉的問題是台灣社會心防的不足。張惠妹在機場不解地說，她「一直覺得以音樂、文化和中國交流是一件很美的事，卻在杭州被告知有人要抗議，威脅她的安全，活動就這樣取消了。」這句話說得委屈，卻也顯現了藝人的天真。阿妹認為「只要不管政治就沒事」的想法，非影藝界獨有，其實也普遍存在於台灣各行業和領域中。商人投資中國，避碰政治，藝人到中國演唱，避開政治，不敢觸怒中國，以為就可明哲保身，結果呢？張惠妹不碰政治，中國的民眾用政治碰她，中國當局拿她唱「中華民國國歌」禁她；到中國投資的台商也從不談政治，中國當局照樣以「綠色台商」為由點名許文龍，導致奇美股價受創──這樣的事件能夠一再重演，不斷為中國所用，原因很簡單：你不談，他談；你怕，就有效。接下來如果奇美因此就範，中國就控制了台商；如果阿妹就範，中國就馴制了台灣藝人。既然貼個「綠色╳╳」標籤，就能讓某個行業、某個領域噤若寒蟬，那麼中國當局只要繼續炮製，就可以讓到中國的台灣人毫無聲音。長此以往，台灣社會的心防勢必潰散。心防既散，台灣再怎麼增強國防又有何用？這可能更是張惠妹事件後台灣社會必須高度警覺的關鍵課題。

　 習慣自由民主的台灣社會，不要以為這是過度推論。中國商務部副部長馬秀紅在張惠妹事件發生後，就公開對媒體記者指出，中國反對台獨的對象「不限於台商，還包括其他企業、各種背景的人士、學者專家等」，連外商都不排除。在中國一貫的政治掛帥文化下，一個商務部副部長都能如此政商不分，對政治事務發表強悍談話，則杭州歌迷辱罵阿妹，不讓上台的事件會發生，就再正常也不過了！阿妹都壓下來了，還有什麼不能壓的？
　 （作者向陽為東華大學民族發展研究所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