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慶雄談台灣制憲︰政府偏安台灣 憲法早已破產
陳宗逸
2003/10/13 第393期
許慶雄鼓勵阿扁,話既出口,一定要繼續不斷說下去,才不會看起來像是選舉語言,要不斷的說下去,全世界才會認為你是玩真的!但是,由近日的新聞報導看來,許慶雄又覺得好像空歡喜一場!
阿扁總統宣示,二○○六年台灣將要制定新憲法,可能為台灣未來產生全新的局面。憲法專家許慶雄教授一針見血的指出:「這種事情,不是今天說了就算,要每天說,每分每秒說,不只對國內要說,對國外也要不斷的說」。

目前任教於淡江大學日研所的許慶雄覺得,政府當局關於國家地位的論述層出不窮,相當具突破性,但是持續力道有限,更往往不了了之。例如李登輝前總統一九九九年的「特殊國與國關係」談話,曾向國際媒體(德國之音電台)宣佈,但是後來一連串政府官員的解釋與滅火,加上李登輝總統任內沒有再繼續引申此議題,說了完全等於沒有說。而陳水扁總統去年的「一邊一國」談話,也是一樣,事後黨內、黨外與媒體再度解釋與滅火,讓這些稍微進步的論述,完全沒有辦法繼續得到加分。

許慶雄認為,這真的很可惜、很荒謬,也難怪外界有些解讀,會認為這是「選舉語言」,說過之後就算了。他希望這次阿扁的「新憲說」,能夠持續的講下去,不要曇花一現。

◆闡述主權議題必須不厭其煩

許慶雄回憶,許多獨派學者,今日在扁政府裡面擔任個官員或顧問,往往向他說「某某某曾經說過什麼理論」之類的話,代表已經說過了,並不是沒有在做。但是許慶雄認為,世界各國對於自己國家的主權、國際地位等重大議題,都會不厭其煩地對內、對外作闡述。

例如中國,只要一抓住機會,就會對外重申一次「台灣屬於中國不可分割的領土」等,絕不會嫌煩怕累;巴勒斯坦要爭取獨立,也是無時無刻不在向國際呼籲,若不如此,世界各國怎麼會知道、支持巴勒斯坦人的主張呢?為什麼台灣就覺得自己很特別?說一次,就覺得別人都已經知道了,就不用再說了?

所以,許慶雄鼓勵阿扁,話既出口,一定要繼續不斷說下去,才不會看起來像是選舉語言,要不斷的說下去,全世界才會認為你是玩真的!但是,由近日的新聞報導看來,民進黨政府的官員與民代,又不斷出來修正總統的談話了,讓許慶雄又覺得好像空歡喜一場!

先不論台灣的國家定位與制憲的可能性,針對目前所實施的「中華民國憲法」為什麼不適合台灣?許慶雄說,因為這部憲法早在一九五二年,就已被廢止了!以世界各國、特別是憲法與國際法學者的眼光來看,這套制定於四七年的五權憲法,是當年由五億的中國人選出的制憲代表所制定,但是在四九年中國共產黨中央人民政府取得中國政權,並且陸續獲得各國承認之後,五二年中國人民又再度制定了一個新憲法,從這部憲法開始,中國至八二年止共制定了四部憲法,四七年的五權憲法,早就成了歷史灰燼。

◆政府偏安台灣憲法早已破產

在台灣的中華民國政府,雖然可能不承認這個事實,然而在世人,特別是國際公法與憲法學者的眼中,這是個既定事實,就算你再否認也無法改變。

在全世界的眼光中,在台灣「偏安」(魏京生語)的中華民國政府,自己是不是「國家」都說不清楚,還用一套已被本國所廢棄的憲法。這樣的不堪,比起香港地區經過北京當局同意,採用「香港特區基本法」,還要淒慘。也因此,台灣的這部憲法,不論是從根本而論,還是從適用性來推斷,都已不改不行。

而就法論法,許慶雄承認在一九四七年制定的時候,這套中華民國憲法除了五權分立的部分讓人質疑之外,以當時的標準來看,還算是一部理想的憲法。但他也特別指出,該憲法第二十三條的規定│「以上各條列舉之自由權利,除為防止妨礙他人自由,避免緊急危難,維持社會秩序,或增進公共利益所必要者外,不得以法律限制之。」許慶雄認為,經過了五十多年之後,這個妨害基本人權的條文,已徹底暴露這部憲法不合時宜的荒謬之處。

據許慶雄解釋,這個條文賦予公權力在「必要」的時候,可以以法律來限制人權,美其名是為了保障人權而立法,實際上任何統治者都可以隨意制定法律限制、剝奪人權,而目前台灣多數的憲法學者,都認為以法律來保留限制人權的的權利很有必要,這是時代倒退的做法,非改不可,觀諸世界各國憲法也沒有類似的例子,只有日本二戰之前的明治憲法有類似規範,但是一九四五年終戰之後就已廢除,由美國人制定的憲法取代。

◆五權非改不可雙首長有問題

至於五權分立,是另一個許慶雄認為非改不可的部分。他說,如果依照設計,讓五種權能都全力施展,這個政府「一定會瓦解」。

三權分立是人類歷史上採用最久的想法,是智慧的結晶,經過無數政府的運用,已相當完善,與這個想法背道而馳並沒有什麼好處。此外,如果要在三權之外另立一些獨立的政權行使單位,例如像是美國的選舉管理委員會,或者聯邦準備委員會、廉政委員會等,必須要在三權之外有超然地位,經由高度技術的專家管理特殊領域的事務,這些可以在經過特別設計,不必以這種四權、五權的設計,來顯示自己獨步全球。

此外,關於中央與地方的權限,許慶雄也認為必須要做調整。目前憲法規定的中央地方關係,地方官員僅有少數課稅項目,常常向中央喊窮要錢,地方自治形同虛設,若要如此,乾脆由中央指定地方首長即可,何必還要浪費社會成本選舉地方官員與民意代表,實在很荒謬。至於三級三審制、甚至陪審制等問題,未來新的憲法設計也必須一併考慮。

再者,有關於內閣制與總統制的取捨,也是目前台灣政壇亂象的根源之一。許多人說,台灣目前是類似法國的「雙首長制」,但是許慶雄並不認同。他認為,法國總統的權限很大,世界少見,內閣首相只是總統的執行長,這應該要稱為「總統之下的內閣制」,沒有雙首長這種事情,台灣目前也類似如此。

◆台灣獨立以後較適合內閣制

法國採取這種世界少見的「雙首長制」,本身是國民與文化在長久歷史演進中的一個成果,法國經過這麼多次的革命,總統相當畏懼「人民的力量」,法國總統即使有很大的「隱藏」權力,但是絕對不敢濫用,因為人民隨時會揭竿起義,法國人長期的教育與社會風氣,也是採取懷疑政府的立場。這一點,與台灣社會風氣與教育,長期要人民支持政府不一樣,採取和法國一樣的「總統之下的內閣制」,遲早會有問題。

雖然,內閣制對於一個從極權剛剛走向民主的國家,相對來說是比較好的制度,但是目前以台灣在飽受內外武力威脅的狀況下,許慶雄對於台灣採取內閣制卻持保留態度。但是,未來一旦台灣成為一個正常的國家,與中國和世界各國的關係正常、和平,內閣制應該是台灣比較好的選擇。

至於制憲的過程,依據各國的經驗,許慶雄認為,要先確定人民有制憲的天賦權利,也就是有凌駕於憲法之上的人民「自然運作力量」,才能展開制憲作業。每一部即將被廢的憲法,斷不會有條文規定「自己要如何被廢?」所以,必須要確認人民有凌駕於憲法之上的「自然運作力量」,制憲程序才可以開始。近日一些民進黨政府官員或民代,表示要在中華民國憲法規定的條件下制憲,或者要以公民投票制憲,已違背了憲法的基本學理,因為「公民」也是在憲法定義下才存在的。

◆幫忙台灣制憲外國學者怯步

有了「自然運作力量」要求制憲,在現行憲法繼續施行的狀況下,首先要有國內各憲法專家學者針對憲法條文與內容,逐字逐句進行建構與推敲、辯論,依此成立「憲法起草委員會」。取得結論之後,必須赴全國各地舉行公聽會,經過長時間辯論求得共識,再由民間產生制憲代表參與制憲,完畢之後還要有「國民投票」,才算是完成新憲法的誕生。

未來如果真的要制憲,許慶雄認為新的憲法一定要包含福利國家、注重社會公平、維持自由發展等歐美先進國家憲法的一般特點即可,如果無法自己創造出新的憲法結構,參考模仿其他國家的憲法就可以。如果台灣本身的憲法學者不足,甚至可以聘請外國的憲法學者專家加入討論,這都沒有很大的關係。

但是,許慶雄笑著說,以目前台灣國家定位的紊亂,應該沒有哪一位國際憲法學者敢來台灣幫忙「制憲」,因為台灣還不是國家,幫台灣制憲,對於這些憲法學者的學術地位有很大的傷害。

許慶雄呼籲,無論如何,針對目前的政府體制做一個徹底改造,例如採用三權分立,國會單一選區制等,對於民進黨政府比較有利,但是這種層次的改造,並不能稱為「制定新憲法」,因為台灣目前是不是一個國家,在國際法與國際政治上充滿爭議,要「制憲」是牽涉到整個局面的根本翻盤,許慶雄認為以台灣的現狀來推斷,這種根本改變在二○○六年並無法達成。

獨派理論的唐吉訶德

許慶雄 「中華民國怎麼會不存在?」許慶雄劈頭就這樣說,在獨派學者與主流論述裡面,許慶雄這種說法,其實並不太受到歡迎。但是,「我們的報紙上每天都是中華民國╳年╳月╳日,我們的軍隊叫做中華民國國軍,我們每年要向中華民國財政部納稅,中華民國怎麼會不存在?」 許慶雄進一步闡述,「中華民國目前並不是一個國家,就算我們說是台灣,也不是一個國家,依照國際法與世界各國的看法,目前這個中華民國體制,就是一個還沒有結束與中國內戰情況的『叛亂組織』,就如一九一○年代中國境內割據四方的軍閥,他們不是一樣有軍隊、有納稅、有國旗、甚至還有基本法?……台灣人如果不願意面對這個現實,不想要說真話、聽真話,真正認識自己的處境,然後絕處逢生,台灣想要獨立在世界上,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就是許慶雄的看法,也是他長久以來的堅持。這樣的說法,和目前主流論述──「台灣是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他的名字叫做中華民國」,完全相反,許慶雄在獨派陣營中,也愈來越孤獨,許多長年一起奮鬥打拚的戰友,更是一個一個遠離他。 「台灣是人類有史以來最有武裝力量、最有希望獨立的準國家,只可惜人民根本不願意面對現實」。許慶雄無奈的說,台灣人只想要國際先支持自己獨立,中國先放棄武力,然後再來「快樂建國」。人類歷史上怎麼會有這種例子?自己不大聲說出獨立建國的要求,只想打迷糊仗,希望可以欺騙世界各國,混一個獨立出來。而當權者,也完全沒有意志想要帶領人民走出這些迷思。 「在世界上只有一些獨立建國失敗的國家,才像台灣現在這樣搞,像是西藏就是一個例子」。許慶雄表示。 許慶雄這一套被稱為「超越台灣現狀」的論述系統,在民進黨執政之後,完全沒有舞台可以施展。但是在李登輝時代,國民黨透過學界系統,甚至還有兩次邀請許慶雄針對這些基本理論,向軍方師長、局長級的高階將領上了兩堂課,反應還相當熱烈,向他要講義回家的人還不少。只可惜,後來可能因為國民黨內部系統有意見,沒再繼續。 這種國民黨時代還容許的啟蒙機會,民進黨時代反而完全不提供。也可能一般獨派學界認為許慶雄的論述過於前衛,某些人甚至認為他與中國的看法相同,此理論雖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味道,以目前台灣脆弱的民心來說,實在沒有市場。 現在的許慶雄,除了持續寫書宣揚他的理論之外,門生中陸陸續續在學界綻放光芒的,也越來越多。他對於目前三十至四十歲這一年齡層的憲法學者,特別是他所教出的學生,充滿了信心,未來台灣人要徹底釐清國家的基本觀念,可能還有希望。但是,以目前檯面上主導的學界勢力而論,許慶雄認為已無藥可救。 (陳宗逸)